咸陽宮。
嬴政端坐于案牘之后，批閱著如山般的奏章。燭火搖曳，在他威嚴的面容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更顯深不可測。趙高悄無聲息地走入殿內，躬身稟報道：“陛下，公子扶蘇那邊傳來消息了。”
“公子扶蘇，已成功煉制出精鹽。”趙高聲音平穩，語速不快，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情緒。
嬴政聞言，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動，仿佛早已預料到一般，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曉了。他放下朱筆，指尖輕輕摩挲著案牘冰冷的邊緣。精鹽，扶蘇成功煉制出來，這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扶蘇能拿出豐民梨，而且這么爽快就答應了半年內充盈國庫，顯然是有后手的。
趙高見狀，略微停頓，又繼續說道：“只是……公子在檢驗精鹽是否有毒時，用的是死囚。”
話音剛落，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嬴政原本平靜如水的眼眸，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但并非是怒意，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他沉默了，久久不語，殿內靜得落針可聞，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良久，嬴政忽然仰頭，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笑聲洪亮，回蕩在空曠的宮殿之中，帶著一絲釋然，一絲欣慰，甚至還隱隱透著幾分得意。趙高靜靜地站在一旁，垂首斂目，不敢發出絲毫聲響，心中卻已掀起驚濤駭浪。
陛下這是……龍顏大悅？
待笑聲稍歇，嬴政才緩緩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愉悅：“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倒是讓朕刮目相看啊。”他再次拿起朱筆，卻沒有繼續批閱奏章，而是若有所思地轉動著筆桿，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藏拙……好，很好。”嬴政低聲喃喃自語，語氣中帶著幾分贊賞，幾分玩味。“連朕都騙過了，看來，倒是小瞧他了。
他原本以為，扶蘇的“仁德”之心，多少有些迂腐，甚至曾暗自擔憂，扶蘇是否太過仁善，難堪大任。如今看來，倒是他自己看走了眼。扶蘇并非不知權謀，并非不懂變通，只是將鋒芒藏得更深，將真實的心性隱藏在了溫潤的外表之下。
用死囚試毒，看似冷酷，卻也果決，有效。這與朝堂之上，慷慨陳詞，勸諫施仁政的扶蘇，簡直判若兩人。這才是真實的扶蘇嗎？還是說，這又是他另一種偽裝？
嬴政心中思緒翻涌，但臉上卻始終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無論如何，扶蘇的表現，都讓他感到滿意，甚至可以說是驚喜。他這個兒子，遠比他想象的，要更有意思，也更值得期待。
“結果如何？”嬴政再次開口，語氣依舊淡然，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但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泄露了他內心的期待。
“回陛下，公子扶蘇行事周密，為確保萬無一失，除了死囚之外，還特意命人尋來雞鴨、犬豕、甚至還有最為敏感的兔與鼠，分批次，多劑量地進行了喂食檢驗。”
趙高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道：“據傳回的消息，公子扶蘇言道，若鹽真有毒性，體型越小的生靈，反應便會越快。雞鴨犬豕次之，而兔鼠之類，只需十天半月，便能見分曉。”
嬴政聞言，手指輕輕敲擊著案牘，發出“篤”、“篤”、“篤”的聲響，節奏不疾不徐，卻讓一旁的趙高心頭莫名發緊。
嬴政的思緒，已然飄飛。 十天半月……扶蘇如此大費周章，多方驗證，僅僅是為了確保精鹽無毒？ 真的只是如此嗎？
按理說，扶蘇既然如此篤定礦鹽，又何須這般小心謹慎？
他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出自己近來服用的丹藥。那些由方士精心煉制的丹藥，初服之時，確有神清氣爽之感，只覺飄飄欲仙，精神百倍。但時日漸久，他卻隱隱察覺，身體似乎每況愈下，精力也大不如前，甚至偶爾會感到胸悶氣短，心悸難安。
方士卻說是長生洗髓的必經過程，只需堅持，便可脫胎換骨。嬴政也曾召來御醫，可御醫診脈之后，卻查不出任何問題，只說是操勞過度，需靜養調息。
扶蘇如此大費周章地檢驗精鹽，甚至動用了兔、鼠這等敏感之物……當真只是為了確保精鹽無毒？還是說，他在以另一種方式提醒自己？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嬴政腦海中的迷霧。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趙高，眼神銳利如刀。
趙高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嚇了一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連忙低下頭，不敢與之對視。
“趙高。”嬴政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你說，扶蘇此舉，是何用意？”嬴政緩緩問道，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趙高只覺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竄天靈蓋，他深知始皇帝喜怒無常，一個回答不好，便是萬劫不復。他強壓下心頭的恐懼，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公子……或許……只是謹慎起見，畢竟，食鹽入口，關乎萬民性命，半點馬虎不得……”
“謹慎？”嬴政冷哼一聲，打斷了趙高的話，“去，給朕準備些雞鴨犬兔鼠，朕要親自看看，這些‘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究竟是仙丹，還是毒藥！”
趙高渾身一顫，冷汗瞬間濕透了內衫。他不敢抬頭，只能硬著頭皮應道：“喏……”
很快，內侍便將嬴政所需之物一一備齊。幾名內侍將那些“金丹”碾成粉末，和在食物與水中，分別喂給那些動物。
嬴政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
趙高垂手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最初，那些動物并無異樣，依舊活蹦亂跳。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服用了“金丹”的動物，開始出現異常。
先是雞鴨，原本鮮亮的羽毛變得黯淡無光，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沒過多久，便口吐白沫，倒地抽搐，漸漸沒了氣息。
緊接著，犬只也開始狂吠不止，上躥下跳，雙目赤紅，狀若瘋狂，最終也逃不過倒斃的命運。
最為敏感的兔鼠，反應最為迅速，幾乎是剛服下丹藥不久，便開始渾身顫抖，口吐白沫，沒過多久便一命嗚呼。
嬴政看著眼前這觸目驚心的一幕，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熊熊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