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那一聲“妙到家了”和玉扳指詭異的紅光,像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江小魚心中那點“獻計成功”的小火苗,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吾命休矣”的悲鳴。這老流氓眼神里的探究和興奮,壓根不是對妙計的欣賞,分明是獵人發現稀有獵物的狂喜!
“跟……跟誰學的?”江小魚舌頭打結,腦子飛速運轉,試圖編造一個合理的解釋,“就……就是鄉野市井,那些賣瓜賣棗的小販,為了多賣點貨,不都這樣吆喝嘛!‘買一斤送半斤,拉個朋友再減錢’!小人……小人就是覺得這法子用在招兵買馬上,也挺合適……亭長您覺得呢?” 他努力擠出最天真無邪、最人畜無害的笑容,試圖蒙混過關。
劉邦直起身,背著手,在狹窄的土屋里踱了兩步,臉上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又回來了。他捻著玉扳指,慢悠悠道:“鄉野市井?嗯,倒是有趣。這‘砍一刀’的名兒,也取得新鮮。” 他踱回矮案后,重新坐下,拿起那枚刻著“早生貴子”的桃木牌,用小刀繼續慢條斯理地刻著,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試探從未發生。
“小子,你這法子,聽起來熱鬧。不過嘛……” 劉邦話鋒一轉,刀尖在桃木上劃出細小的木屑,“空口白牙,畫個大餅,就想讓沛縣的兒郎們提著腦袋跟你玩‘拉人頭’?怕是不太夠啊。”
江小魚心頭一緊,聽出這老狐貍是在索要“投名狀”和“實操方案”。他連忙道:“亭長英明!這‘斬蛇積分’自然不能是虛的!得拿出實實在在的好處!比如……比如……” 他搜腸刮肚,想起劉邦此刻的身份,“您是亭長,有征發徭役、調解糾紛之權。您看,凡成功拉來一人入伍者,可免其家今年部分徭役?或者,其家若有糾紛訴訟,優先由您親自裁定,保證公平公正?”
劉邦刻刀的手頓了頓,抬眼瞥了江小魚一下,那眼神似乎在說“你小子有點門道”。
“還有!” 江小魚受到鼓舞,靈感迸發,“這‘拉人頭’也不能光靠嘴皮子!得有‘宣傳物料’!小人……小人不才,愿為亭長您起草一份……一份‘募兵檄文’!保證寫得慷慨激昂,深入人心,讓沛縣父老一看就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抄家伙跟著您干!”
“哦?你還會寫檄文?” 劉邦似乎來了興趣,放下桃木牌,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略懂!略懂!” 江小魚點頭如搗蒜,心中卻在哀嚎:懂個屁!老子畢業論文是《論劉邦項羽CP的可能性》!但事到如今,硬著頭皮也得上!他腦子里飛快閃過《陳涉世家》里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又想到后世那些熱血沸騰的征兵廣告詞,胸中頓時豪氣干云(主要是為了保命)。
“好!” 劉邦一拍大腿,仿佛下定了決心,“就給你個機會!來人,松綁!給他筆墨竹簡!” 他指了指角落一張布滿灰塵的矮幾,“就在這兒寫!讓老子看看你的本事。”
繩子解開,江小魚揉著發麻的手腕,心中警鈴卻絲毫未減。這老流氓態度轉變太快,絕對有詐!但他別無選擇。他深吸一口氣,走到矮幾前坐下,拿起粗糙的毛筆,看著面前空白的竹簡。
怎么寫?既要符合這個時代的文風,又要足夠煽動人心……他努力回憶學過的古文,試圖模仿那種鏗鏘有力的節奏。醞釀片刻,他蘸了墨,提筆落下第一行字:
「告沛縣子弟書:暴秦無道,天下苦之久矣……」
嗯,開頭不錯,有那味兒了!江小魚信心稍增,繼續奮筆疾書:
「今有沛公劉邦,仁德著于鄉里,義氣傳于四海,乃赤帝之子,天命所歸!其志在解民倒懸,廓清寰宇……」
寫到“天命所歸”時,他感覺有點過了,但想想劉邦后來的身份,也不算太離譜。接下來是關鍵,要煽動情緒,號召大家加入:
「凡我沛縣熱血男兒,豈甘雌伏?當執干戈,以衛桑梓!今沛公廣納賢才,虛位以待……」
他越寫越順,甚至有點自我陶醉。為了增加吸引力,他決定加入一點“福利”描述:
「凡投效者,皆我手足兄弟!共享富貴!共擔榮辱!更有“斬蛇積分”大禮相送!拉一人入伍,免徭役!拉三人入伍,優先訴訟!拉五人入伍……可……可……」
可什么?江小魚卡殼了。拉五人入伍,總得給點更大的甜頭吧?他腦子里突然蹦出前世看過的無數霸總小說和瑪麗蘇電視劇臺詞,鬼使神差地,筆下不受控制地流淌出:
**「可獲沛公深情凝視三息,霸道宣言一句:’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寫到這里,江小魚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只覺得這詞兒挺帶感,挺能彰顯沛公的“王霸之氣”。他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寫福利:
**「拉十人入伍,更有機會獲得沛公私人訂制桃木護身符一枚,刻字’早生貴子’(或’一生一世一雙人’任選),沛公親手開光加持,情意綿綿,法力無邊!」**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才華橫溢”的創作中,渾然不覺身后劉邦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古怪,押送他的壯漢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終于,一篇融合了古代檄文風骨與21世紀霸總瑪麗蘇精髓的曠世奇文誕生了!江小魚放下筆,長舒一口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將竹簡捧給劉邦:“亭長!您請看!小人……嘔心瀝血,傾情巨獻!”
劉邦接過竹簡,目光掃過。開頭幾句尚可,當他看到「深情凝視三息,霸道宣言:男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時,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再看到「私人訂制桃木護身符,刻字’早生貴子’或’一生一世一雙人’任選,情意綿綿,法力無邊」時,他捏著竹簡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
整個土屋再次陷入一種詭異到極點的寂靜。只有屋角那只老鼠又探出頭,好奇地張望。
半晌,劉邦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深得像兩口古井。他看著江小魚,用一種平靜得可怕的語調問:“小子,你管這玩意兒……叫‘募兵檄文’?”
江小魚心里咯噔一下,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大事不妙。他剛才……好像……又把被動技能觸發了?這寫的都是什么鬼東西?!
“亭長!這個……這個是初稿!初稿!” 江小魚冷汗涔涔,試圖補救,“有些詞句可能……過于新穎!小人可以改!立刻改!”
“新穎?” 劉邦嗤笑一聲,隨手將竹簡丟給旁邊一個剛探頭進來的、穿著整潔布衣、氣質溫和儒雅的中年男子,“蕭何,你來得正好。看看,這‘深情凝視’,這‘霸道宣言’,這‘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玩意兒貼出去,咱們沛縣招來的,怕不是兵,是沛公的‘后宮團’吧?”
來人正是蕭何!江小魚感覺眼前一黑。
蕭何疑惑地接過竹簡,快速瀏覽。他的表情從開始的平靜,到驚訝,到困惑,最后定格為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被雷劈過的呆滯。他抬頭看看劉邦,又看看一臉絕望的江小魚,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又覺得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此刻內心的震撼。他默默地將竹簡卷好,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仿佛那是什么極度危險的傳染源。
“亭長,” 蕭何的聲音有些干澀,“這位小兄弟……文風清奇,思路……跳脫。這檄文……咳,恐怕還需斟酌。不如……先讓他去幫我整理一下歷年賦稅戶籍?磨磨性子?” 他看向江小魚的眼神,充滿了“這孩子沒救了,但廢物利用一下也行”的復雜光芒。
劉邦摸著下巴,看著江小魚那張寫滿“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的臉,忽然又咧嘴笑了,笑得像只偷到雞的狐貍:“行啊!蕭主吏,人就交給你了。好好‘磨’。” 他特意加重了“磨”字,眼神瞟向江小魚,“小子,好好干。要是再整出什么‘霸道主吏愛上我’的賦稅冊子……” 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在昏暗光線下,似乎又極其微弱地閃了一下紅光。
江小魚渾身一哆嗦,小雞啄米般點頭:“不敢了!絕對不敢了!小人一定兢兢業業,規規矩矩!” 只要能離開這陰晴不定的老狐貍身邊,讓他去掃茅房都行!
蕭何嘆了口氣,對江小魚招招手:“跟我來吧。”
江小魚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跟著蕭何離開了那間充滿壓迫感的土屋。走出門,陽光刺眼,他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感覺自己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劉邦那看似隨意的笑容和那枚詭異的玉扳指,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蕭何的辦公地點就在亭舍隔壁一間稍大的土房。里面堆滿了成捆成捆的竹簡,幾乎占據了半間屋子,空氣中彌漫著竹木和灰塵的味道。江小魚一進門,就被這“書山簡海”的壯觀景象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些都是沛縣近幾年的賦稅、徭役、戶籍、田畝記錄,” 蕭何指著一座座“竹簡山”,語氣溫和但不容置疑,“有些次序亂了,有些需要重新謄抄。你的任務,就是把它們分門別類,整理清楚。” 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只整理,別‘發揮’。尤其是……別往上面寫奇怪的話。”
江小魚看著眼前浩如煙海的竹簡,眼前一黑。這得整理到猴年馬月?!但他不敢有絲毫怨言,立刻點頭哈腰:“主吏放心!小人一定規規矩矩,一個字都不亂寫!保證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蕭何似乎對他的態度還算滿意,點點頭,便自顧自坐到另一張案幾后,開始處理其他事務。
江小魚認命地嘆了口氣,搬過一捆沉甸甸的竹簡,找了個角落坐下。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捆繩,拿起最上面一卷。竹簡入手冰涼沉重,上面的字跡是規整的秦篆,記錄著某年某月某戶繳納的糧食數量。他努力辨認著那些復雜的筆畫,試圖將它們按年份、按地域分類。
時間在枯燥的整理中緩慢流逝。竹簡上的塵土嗆得他直咳嗽,長時間低頭也讓脖子酸痛不已。就在他昏昏欲睡,機械地拿起又一卷竹簡時,目光無意間掃到卷首的幾個字。
那不是賦稅,也不是戶籍。竹簡的顏色略新,字跡也略顯潦草,似乎是一份剛收到的……文書?
江小魚的好奇心瞬間被勾起。他左右張望了一下,蕭何正全神貫注地伏案疾書。他悄悄地將這卷竹簡展開一些,快速瀏覽起來。
開頭是幾個龍飛鳳舞、力透簡背的大字:「挑戰書」。落款是一個極具氣勢的符號,像是某種圖騰,帶著一股撲面而來的霸烈之氣。
江小魚的心猛地一跳!項羽!這絕對是項羽寫給劉邦的挑戰書!
他激動得手都有些抖。這可是歷史名場面啊!鴻門宴的前奏!他屏住呼吸,仔細往下看內容。大意是斥責劉邦不守約定(具體啥約定江小魚沒看懂),約他于某月某日,在烏江畔(?江小魚記得好像是鴻門啊?可能記岔了?)一決高下,以定歸屬云云。
文字充滿了火藥味和不容置疑的威嚴,看得江小魚熱血沸騰。這才是楚霸王的氣魄!
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到約定時間和地點的那一行時,腦子里的那根弦,“啪”地又斷了。不是因為被動技能,而是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竹簡上寫的約定地點是「烏江之畔」,約定時間是「今夜子時」。但不知是書寫者筆誤,還是竹簡本身有磨損,那個「烏江」的「烏」字,下面代表鳥爪的那兩筆,墨跡極其模糊,幾乎看不出來!乍一看,非常像……「鳥江」?而「之畔」兩個字寫得也比較潦草連筆。
更要命的是,「今夜子時」的「子時」,那個「子」字中間的一橫,墨跡也淡得幾乎消失,猛地一看,特別像個「榻」字!
江小魚腦子里瞬間炸開鍋:
烏江之畔 → 鳥江之畔?(不通順)
今夜子時 → 今夜榻時?(更不通順!)
作為一個中文系畢業(雖然論文跑偏)的社畜,他骨子里對錯別字和語病有著近乎強迫癥般的敏感!這封充滿霸氣的挑戰書,竟然有如此低級的筆誤和模糊不清的地方?!這簡直是對文字的褻瀆!是對霸王威名的玷污!這要是送出去,劉邦那幫人看不懂或者理解錯了,豈不是貽笑大方?萬一耽誤了軍國大事怎么辦?
不行!必須糾正!這是歷史賦予他的神圣使命!(主要是強迫癥發作)
江小魚完全忘記了蕭何“別亂寫”的警告,也忘記了自己“規規矩矩”的保證。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旁邊一根削尖的竹簽(當臨時筆用),蘸了點墨,帶著一種“匡正文字,舍我其誰”的使命感,對著那模糊的「烏」字下方,小心翼翼地補上了兩筆清晰的鳥爪痕!嗯,這下是標準的「烏」字了!
接著,他又看向那個疑似「榻」的「子」字。肯定是墨淡了!他毫不猶豫,在「子」字中間本該有一橫的位置,用力地、清晰地——添上了一橫!
大功告成!
江小魚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杰作”。「烏江之畔」清晰無誤!「今夜子時」也一目了然!完美!他感覺自己為歷史的正確書寫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他心滿意足地將這份“修正版”挑戰書小心地卷好,準備放回原處。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一個粗豪的嗓門:“蕭主吏!沛公讓把這份給項將軍的回信立刻送出去!快用印!”
一個穿著短打、滿臉虬髯、腰間挎刀的軍士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卷封好的竹簡(顯然是劉邦的回信),另一只手抓起了蕭何案上剛處理好的幾份文書,其中就包括了……江小魚剛剛“精心修正”過的那卷項羽的挑戰書!
“哎!等等!那個……” 江小魚下意識地想出聲阻止。
但那軍士動作極快,看也沒看,就把那卷“挑戰書”和他帶來的回信以及其他幾份公文胡亂卷在一起,往腋下一夾,對著蕭何匆匆一拱手:“主吏,公務緊急,我先走了!” 說完,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江小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張著,那句“別拿那個”卡在喉嚨里,硬是沒喊出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修正”過的挑戰書,被當作普通公文,和劉邦的回信一起,送向了……項羽的軍營?
一股寒氣順著江小魚的脊椎骨“嗖”地竄了上來。
他僵硬地、緩緩地轉過頭,看向蕭何。蕭何也正看著他,眉頭微蹙,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