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羿化去手中長劍,捂住斷臂處,輕嘆一聲元神歸為,回到石臺。疼痛再次襲來,只見左手鮮血淋漓,半截手臂不知去向,冷羿催動靈氣封住氣血,轉頭看向盤坐的華壘,他仍是一臉凝重,估計這家伙還是對付不了三尸,看來還是要過去幫他。
冷羿剛想驅動元神,突然天光大亮。
從入夜到斬殺三尸,也就一炷香的時間,遠未到破曉之時,只是這亮光透過層層黑云,一道巨大光束將整個苦集山耀亮,這道光束直指冷羿盤坐的石臺。
光束中出現一條向上臺階,被亮光耀得就像透明般,分辨不出顏色。冷羿目光隨著臺階而上,見它刺破黑云,不知延展向哪里。
“冷羿,上前來。”
就在冷羿還在端詳著臺階,一聲沉如暮鐘的呼喝,從上傳來,這聲音嗡嗡作響,震得整個山林撲簌簌亂抖。
“你是誰?你在何處?”
冷羿站起身來,扶著左肘的手突然感覺摸到了實物,低頭一看,齊肘端去的手臂不知何時已恢復原樣,只是袍袖上的血跡,讓冷羿沒懷疑曾失去過它。
“冷羿,你已堪破大道,得證正果,還不上前來?”洪鐘般的聲音打斷了冷羿的詫異。
正果?成仙?冷羿回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華壘,輕嘆口氣,拾階而上。他倒是一點也不關心臺階是否穩固,哪怕沒有臺階,冷羿也能御氣飛行,只是怕這第一次得見的通道,別突然關閉,這可能是回到玄金王城唯一的可能,急急得三步并作兩步向上而去。
冷羿一邊向上走,不時回頭看向華壘,這小子怎么還沒搞定?唉,現在也管不了他,這五十多年來朝夕相處,從當初看都不愿看一眼的模樣,到現在也有些仙風道骨。不僅如此,這么多年在參悟藏書和互相協助中,對華壘的感情也從當初那個想殺之而后快,到現在的親如兄弟。
冷羿搖搖頭,兄弟又怎樣,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些與自己在同一個大鍋里吃飯的部屬,哪一個不是共同走過刀口舔血的日子,那時也不是就這樣拋下了么。走啦,這也不是我的世界,也沒什么可以眷戀。
冷羿不禁逼迫自己回憶著乙青、雙棲還有三亥,那才是自己的親人和兄弟。如今,體內靈氣翻涌,好似已經回到辰午那時的感受,如果能和發聲之人交談,說不定還能找到穿越空間的線索。
“冷羿,止步。”巨大的聲響像是金屬的撞擊聲。
冷羿這才發現自己早已來到黑云之上,先前的臺階不見蹤影,此時腳踏平地,云霧在膝間繚繞,向上望是無垠天空,亮如白晝,環顧四周更是無邊無際,怎么這里和三尸所在如此相像,區別只是白日和黑夜。
這處所在靈氣比這世間充盈許多,冷羿不自覺的凝神聚氣,想將這充盈的靈氣化為己有,一陣聲響,卻讓冷羿不斷的四顧尋找來源,是有人在交談,內容卻聽辨不清,模糊中就像是木器金屬在撞擊摩擦。
“你是~你們是誰?”冷羿向著高天吼去。
木器金屬的撞擊摩擦聲停下了,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音。只剩“是誰”、“是誰”的回響聲。
“冷羿,你已堪破大道,求得正果,聽封。”洪鐘的聲音拖著長長的回聲。
“聽封?”冷羿愣住了,不知自己該是站著還是跪著。“你是誰?”
又是長長的沉默。
“冷羿,現封你為彭神,行察六情守六氣之職,并賜三田宮安居修行。”
冷羿完全沒了方向,怎么我就是神了,那個三田宮又在哪?這是要怎么去,去了又怎么察六情守六氣,更何況說話的是誰,他知不知道玄金王城?冷羿腦子里太多的問題,還沒得到答案,也不管先后,大聲的把心里想要知道的問題都吼了出來。
沒有回答,長長的安靜。
“去吧。”洪鐘的聲音突然從四周炸響。
冷羿只覺得腳下一空,地面消失,身子騰然向下墜去,他也只是一慌,忙想御氣騰身,只是使不上半點勁,身子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著往下壓,就連想蜷起身子也做不到,身體就維持著“大”字模樣生生跌落,腦中一片空白,但又紛亂迷惑,這瞬間發生得太快,有太多不明白。
再等轉過神來,已身在一處府院內。
從墜落到腳踏平地的轉變,讓冷羿一陣暈眩,扶著額頭看著自己的腳,正站在條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小道將庭院分隔成兩半,直直通向正前方一幢二層樓房,樓房四周是白石鑄成的回廊,兩側各有通道,看來這樓后還別有洞天。鵝卵小道左側是棵三人合抱的槐樹,槐樹下有一方石桌四只石凳,石桌上好似還有茶具器皿,小道右側是一塊白沙地,零星堆著些木樁石鎖,這庭院百步見方,四周白墻環護。
冷羿回頭看,身后是三人高十步寬的一塊照壁墻,繞過照壁,后面是一對紅漆大門。
這紅漆大門兩人來高,左右門扇上各盤著只金色異獸,余處則鑲嵌著拳頭大的金屬卯扣,冷羿細細查看這對異獸,一只展開雙翼,兩爪前抓,另一只四足站立昂首咆哮,栩栩如生。冷羿輕推大門,紋絲不動,咦,再蓄力猛地一推,仍是毫無動靜,冷羿咬牙,匯聚靈氣于雙臂,手按大門,但所有力量好似泥牛入海,被化解得無影無蹤,門仍然無一絲動的痕跡。
冷羿暫時放棄開門念頭,轉身往屋子走去。
沿著鵝卵石道來在屋前,拾階而上,推開房門,屋內青磚漫地,正堂掛著一幅畫,畫下是一張木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走近看,畫上一中年男子身穿華服,仔細端詳面容,竟與自己一般無二,冷羿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不知何時自己衣服也換作和畫中人一模一樣。
畫上題首寫著,三田宮主彭神冷羿。
正堂左側是一間開放的書房,中央放著花梨書案,案上壘著書籍法帖,桌角幾方寶硯,各色筆筒,桌后是個一人多高的百寶架,錯落有致的放著各色裝飾器物。正堂右側是間暗屋,推開發現是間不大的臥房,紗幔低垂,鑲玉的牙床精雕細琢,錦被繡衾,簾鉤上還掛著小小香囊,散著淡淡幽香。
冷羿退出房來,從一旁小道走向后院,小道上綠柳周垂,走過幾重門樓,豁然開朗,后院甬路相銜,山石點綴,奇草仙藤纏繞其間,連廊沿著圍墻環抱中央的一汪水池,兩邊飛樓插空,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四周栽著梨花芭蕉,搖搖落落。布局奇思妙想,卻又不失雍容莊嚴,一派仙境模樣。
身在此處,頗讓冷羿感覺回到了辰午那個時代,雖無相似之處,但建筑氣韻卻有幾分相近。這到底是何處?冷羿想到此處與自己關聯好似就是那一幅畫,便再次回到前廳。
只見畫像左下角還有小字,上寫:冷羿肉身都城西路軍副帥,后隱世于苦集山修行五十載,堪破大道,求的正果,位列仙班賜號彭神,封三田宮主,守寰宇六氣之源,固萬民六情之責。
冷羿在畫像前坐下,思忖著這幾句,總覺得有哪里奇怪,不管是誰,他們對于自己都相當的了解,自己曾今做過什么都清清楚楚。不但如此,在這方府院,又怎能守六氣察六情?不行,要出去看看。
冷羿站起身來向院子走去,來到白墻邊上,這墻也就二人來高,墻外就是藍天白云,冷羿騰身而起想要越過圍墻,奇怪,這圍墻竟然隨著冷羿的躍起不斷升高,冷羿氣得一甩袍袖,如離弦之箭直竄上天,可恨這高墻也不斷飛漲,永遠保持比冷羿高幾頭,甚至連墻外都看不見,直到冷羿低頭看這三田宮如黑豆大小,還是無法越出。
冷羿回到地面,憤憤站在院中,這究竟是誰?創設如此空間,這不是一座三田宮,自己也不是什么彭神,就是囚禁在此的一名囚犯。想到此處不禁想破口大罵,但又不知罵誰,飛起一腳將沙地上的石鎖踹向白墻,啪~,石鎖碎成幾半。
突然嗡嗡聲響起,整個府院都在晃動,冷羿還在欣喜,難道一腳踢毀了白墻。緊接著就是噶吱吱尖銳的聲響,就像金屬和木器摩擦聲響。環顧四周,這聲音是從照壁之后傳來的。
唉?難道門開了?
冷羿連忙轉到照壁后,這才看見兩扇朱紅色的大門正徐徐向外打開,門上的金屬異獸正在張牙舞爪的撐開身體。
這怎么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冷羿走到門前,不敢急著出去,只是透過正在打開的門扇看著院府外。外面正對著大門的,是一條筆直黃土的大街,兩側也是白墻,大街上空無一人。直到大門完全打開,冷羿看看左右并無人影,才慢慢走出,大街上安靜的出奇,沒有一絲聲響,只有鞋底碾過沙粒的咯吱聲。
這條路通向哪,這又是要去哪?冷羿環顧四周思考。再一轉頭,就見大街前方,又出現了苦集山石臺前的那個向上的階梯,太好了,這次到要上去問問清楚。
就在冷羿快步向前的時候,突然覺得腦后生風,不知什么向自己襲來,往前一沖,在空中扭身向后觀看。
華壘?
冷羿怎么想也想不到,在自己背后偷襲的人竟然是華壘,他怎么在這,他為什么要殺我?
“華壘,”冷羿幻出長劍蕩開華壘追過來的一劈,“你這是干嘛,我是冷羿啊。”
只見華壘咬牙切齒,追著冷羿亂砍亂剁,看見冷羿躲過自己的偷襲后,又突自站定,口中默念,一手指向天空,一手袖口抖落眾多黃符入地。
冷羿心頭一緊,糟糕,華壘把自己壓箱底的法術全抖落出來了。
只見半空中黑云朵朵,頃刻便閃出道道雷電劈向冷羿,而這大街的沙地里也不斷爬出魔兵,冷羿趕忙欺身上前,華壘又從袖口不斷的射出火球逼退冷羿。冷羿只得閃開,接連又不得不躲開上空的雷電。
剛劈開幾個纏過來的魔兵,又覺身后有人,頭也不回向身后打出光盾,咔嚓一聲,恰好擋住華壘的砍刀,冷羿再次欺身,又被華壘用火球逼退,轉眼就不見華壘的蹤影,冷羿心想這家伙定是藏身混亂之中,尋找機會再次偷襲。這種戰法,讓冷羿非常的被動。
幾次往復后,冷羿發現,不管自己說什么,華壘就好似聽不見,不但如此,連自己是誰華壘都辨識不出來,就好似兩個人在不同的空間又交疊在一起,想到此處,冷羿一驚,抽空瞥向自己走出的大門。
“啊,難道我現在成了三尸!”冷羿糊涂了,“這怎么可能,明明自己斬完三尸,上臺階被封彭神,又落回三田宮,折騰了那么久,怎么回來自己變成三尸,而又碰到華壘,這……”
三田宮,啊,莫非這就是當初自己修煉時那三處關隘?難道自己斬的三尸,當初也是從這三田宮內走出來?當初斬得三尸就是自己現在當的彭神?
不對,這背后必定有人操縱著一切。
想到此處,冷羿終于明白了。當初沿著臺階而上,便感覺那處靈氣充盈,而世間靈氣卻如此稀薄,這不就是和當初龍馬異獸時代,甚至雙棲離鹛和寒蚩那時互相廝殺爭奪靈氣是一回事么,只是現在廝殺變成了隔絕,有人將靈氣充盈之地封閉起來,并創設三田宮這樣的所在,來封住世間靈氣流動,偶有得道證果的人,便讓他駐守三田,阻擋后世修道之路。哪怕被后世斬殺,那便將后來人封做彭神即可。
何其惡毒!
可華壘又是怎么回事,冷羿不解,便在閃躲中望向華壘,奇怪,這華壘豈不是就和當時兩人分別時一般無二模樣么,再看華壘腿處,鮮血染紅了褲腿。冷羿又糊涂了,自己上天入宮,耗時許久,為何華壘還在此處?
再轉念一想,冷羿突然沒了心氣,一陣無力感襲上心頭,他明白了。
分別時,華壘撲向的最后那個三尸,就是現在的自己!至于為何兜兜轉轉那么久還是回到了當時,其實也不難猜想,那群高天之上的神或者仙,既然能控制空間的層疊交錯,那控制時間的交疊又有何難。冷羿想到,哪怕就是如當初辰午一般,也無力改變這一切,自己只是他們手中的玩物而已。
念及至此,冷羿不再躲閃,化去手中劍向華壘走去,華壘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也只是一瞬,接著口中一喊,也聽不見說了什么,便劈向冷羿。
冷羿看著華壘,苦笑一聲。
三田宮中,冷羿畫像慢慢燃起,廳中的微風卷起殘片,直至燃燒殆盡。空白處又生出一副華壘模樣的新畫,題首:三田宮主彭神華壘。左下角小字書寫:華壘肉身錦袍華參第三十七代傳人,隱世于苦集山修行五十載,堪破大道,求的正果,位列仙班賜號彭神,封三田宮主,守寰宇六氣之源,固萬民六情之責。
庭院深深,萬籟幽靜,槐樹的影子輕撫著照壁的詩句:
攬衣獨立金池邊,風雨萬頃都渺然。
登臺封仙入滄海,騎鯨便可追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