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馬，我們到了。”
祝靈收了傘，歡喜地跳下來，將兩匹小馬收到她的須彌戒。
須彌戒，是祖母留給她的遺物。
當年祝靈剛出生，趙素蘭以身體不好缺乏奶水為由，把她丟給了祖母。
祝靈隨祖母姓。
祖母祝錦雙，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神婆。
她擅長卜算，僅憑隨手摘來的樹葉便能窺得天機。
她擅匠造，用小小的木棍就能做成精巧無比的聚靈屋。
她擅法術，三兩句便能化去祝靈的病氣，為她排憂解厄。
她用米糊糊，靈草汁，煮熱的馬奶喂大了祝靈。
是的，祖母生前養了兩匹退休的老馬，一公一母。
祝靈出生那年，兩頭老馬竟懷了兩頭小馬，祝靈出生，小馬呱呱墜地。
老馬就這樣，喂大了一個人，兩匹小馬。
祖母去世的時候，老馬跟著去了，長大的小馬被村頭的馬夫王叔收了。
他給了祝靈十兩銀子，又沖她眨眨眼，把小馬配成馬車，高價租給了她的便宜爹娘。
“要你也去仙門，就把小馬悄悄帶走。”
“你娘知道這是你奶以前養的，就不會樂意給它喂草料，你在路上，也多多照應他們。”
王叔的話果然不假。
剛出發三天，小馬就瘦得不成樣子。
趙素蘭生怕耽誤了兒女報到，都舍不得讓他們休息。
每天夜里，都是祝靈悄悄給它們塞餅子——
餅子是祖母去世前一晚做的。
她像是料到自己大限將至，起身把鍋刷得反光，用家里最后一點白面和麥粉和了面，烙了四十張又大又圓的麥餅，給祝靈路上吃。
“靈靈。”
那天夜里，祖母一改往常的病氣。
她精神頗好地坐在床邊，布滿繭子和皺紋的手一遍一遍地拂過祝靈麥草般干枯粗糙的黃頭發。
“不論你爹娘如何阻止，你都要去仙門。”
“往后路途多艱，祖母不能陪在你身側，你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小心。”
“等祖母走了，祖母柜子那些東西，你都帶走，不要留給你爹，也不要留給你娘。”
“還有，永遠不要為你不得親緣而難過。世間一切皆有緣法，你失去的，總會在另外的地方得回來。”
“靈靈啊，我的靈靈。”
“莫被親緣困，你要飛高飛遠，離她們遠遠的。”
祖母不舍地凝望著她，眼中淚光攢動。
她給祝靈唱兒歌，像她小時候剛被抱過來的時候那樣。
祝靈本想睜開眼，多陪她一些，可捱不過困倦，沉沉睡去。
再睜眼，天光大亮，祖母靠在她親手雕刻的桃木椅上安詳地閉了眼。
手里，還攥著一只沉甸甸的袋子。
袋子上，寫了紙條，上面字跡雋永，分明是——
“給靈靈的路費。”
“窮家富路，莫虧待了自己。”
-
祝靈想來便鼻尖酸澀。
“我們要住哪一家呢？”
祝靈收了傘，踏進安平鎮。
她一路東張西望，最后索性決定——
不住了。
青云山腳繁華熱鬧，還有不到一個時辰開仙門，不如好好玩玩。
祝靈此行勢在必得。
她擔心進了山，成了親傳弟子便沒時間下來。
索性直接拐進眼下最熱鬧的一家店。
安平鎮沒有宵禁，相反，這里夜生活極其豐富。
勾欄瓦肆，茶館酒樓，應有盡有。
祝靈啃了半個月的麥餅，舌頭快淡出鳥了，一進酒樓便熟門熟路地找了個角落坐下。
眼尖的小二瞥見人影，熱情地跑過來，一見是個五六歲的布衣小丫頭，瞬間收了笑。
“小姑娘，這么晚了，怎的一人在這里？”
這是修仙界。
縱使是在仙門云集的青云山腳，也不一定安全。
酒樓里人多眼雜，要是不小心招惹了喝醉的貴主，那真是攔都攔不住。
“我餓了。”
祝靈肚子里沒半點油水。
吃掉的小半張餅，也早就消化得干干凈凈。
店小二看著她瘦瘦弱弱的樣子，又狠不下心趕她，腦海里天人交戰一會，終是軟下了聲音——
“要吃些什么？”
店小二清了清嗓，剛要給她報菜單，就見她仰起臉，用一雙清澈懵懂的鹿眼，可憐兮兮地望向他。
“哥哥，有牛肉面嗎？”
“有，清湯牛肉面，小碗28塊下品靈石，中碗38，大碗58。”
這么貴？
祝靈肉痛了一下。
她顛了顛腰間的錦囊，猶豫一會，咬牙下定決心：“要一個大碗。”
窮什么都不能窮了自己這張嘴。
店小二看著小不點似的祝靈，有些懷疑：“能吃完嗎？”
“當然可以！”
她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而且，她都多長時間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趙素蘭不喜歡她，路上買了好吃的，一般都是緊著葉云歌和葉嘉年。
便宜爹有時要給她拿一些，就會被趙素蘭笑吟吟地擋回去。
“靈靈脾胃弱，肉和甜食吃多了不消化。”
“你說呢，靈靈？娘都是為了你好，對不對？”
話說到這個份上，儲則望只能閉嘴。
祝靈懶得搭理她，坐在角落默默啃餅子。
不過還好。
多虧了路上啃餅，祖母給她的錢，她都攢下了，一分沒花。
祖母像是未卜先知。
給她留了五兩碎銀，剩下的，全換成了靈石。
下品靈石一千塊，中品靈石五十塊。
兌換比例1:100。
相當于她現在有六千塊下品靈石。
只要不鋪張浪費，兩個月都夠用了。
反正進了宗門后，過了培訓期就能接任務掙靈石了，祝靈決定奢侈一把。
“哥哥，我還要加二兩鹵牛肉。”
這小孩。
“行。”
店小二利落地寫下菜名，沖后廚吆喝了一聲，又看了她一眼。
“我們這吃不完能帶走。”
他丟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扭頭扎進人群，繼續忙碌。
祝靈沒在意，從須彌戒里翻出一本破舊的書本看了一會，牛肉面便端了上來。
清澈的牛骨湯底，上面飄著點點細潤光澤的油星，二細的面條煮得軟而韌，上面鋪著五片紋理漂亮的鹵牛肉，蔥花芫荽點綴在上，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祝靈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面碗很大，襯得旁邊放牛肉的小白碟有些單薄。
不過已經很滿足了！
祝靈收好書，拿起筷子，夾了片牛肉塞進嘴里。
好香=w=~
牛肉是上好的金錢腱，鹵的功夫到位，不柴不硬，軟糯入味，嚼起來還有些微微的q彈。
祝靈一口氣把牛肉泡進湯里全吃光光，才慢條斯理地挑起面條嗦了起來。
她旁若無人地大快朵頤，殊不知這一幕，已經落入三樓包廂的貴客眼里。
“哥，那個女孩子，不是剛剛路上見過的嗎？”
青澀的嗓音在包廂響起。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托腮看著吃得正香的小不點，眼底掠過一絲興味。
“不記得了。”
淡淡的男聲從對面傳來。
小少年皺眉：“你忘了？”
“剛來的路上，青衍山前邊的路口那棵古樹在歷雷劫。”
“有一駕馬車被攔在后面......”
他對上兄長淡漠的視線，努力描述，試圖勾起他的回憶。
可他依舊是反應平平。
“哎呀，你這都不記得，還金丹呢。”
小少年輕嗤一聲：“就那姑娘，他爹爹截斷馬車，光護著車廂里的人，連她被甩飛出去了都不知道。”
“我還以為她死在那了呢.......”
小少年說到一半，忽然一頓。
“對啊，按照常理，她不應該被壓在古樹下了嗎？”
“怎么會好端端地坐在這吃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