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衍山,雨勢漸弱。
山腳,破廟。
趙素蘭護著一雙兒女,緊緊地縮在角落。
積攢的雨水順著破瓦滴滴答答地流下,懷中,葉云歌蒼白著臉,往趙素蘭懷里拱了拱。
“娘,我們什么時候能走啊?”
“望叔叔還沒回來嗎?”
趙素蘭沉郁的臉色在女兒聲音響起的那一瞬消磨殆盡。
她勾唇,眉眼柔和下來,素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再過一會,咱們就出發(fā)。”
“娘,是不是妹妹還沒找到?”
葉云歌咬唇:“我先前早就說了,妹妹還小,將她托付給鄰居才好,您為何要帶著她?”
“現(xiàn)在好了,馬跑了不說,她還丟了,望叔叔還得去找她。”
“她怎么那么自私啊?要是乖乖和我們坐在車廂里,她怎么可能會失蹤?”
先前的意外,讓葉云歌也受了驚。
如今緩過神來,她愈發(fā)覺得是妹妹的錯。
都怪她,非要跟著。
自己只是在出發(fā)的時候說了一句不喜歡擁擠,往后的十幾天,她竟然踏都不踏進車廂。
縱使是凍得發(fā)抖,她也不看自己一眼。
哪有這么笨的?
葉云歌越想越氣,熱淚上涌,在眼眶里不停打轉(zhuǎn)。
“都怪祝靈,要是我這次和仙門無緣,我定不會輕饒了她。”
葉云歌咬牙切齒。
“她最好死在這里——”
“葉云歌,閉嘴。”
葉嘉年看著口不擇言的妹妹,眉頭緊鎖。
“你忘記阿娘平時的教導(dǎo)了?就算有怨氣,也要憋在心里。”
“你怎么知道是不是隔墻有耳?”
“倘若你以后進了宗門也這樣,有你的苦頭吃。”
葉嘉年警告她。
葉云歌不聽,輕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你說的輕巧,如果這次咱們進不了宗門,我看你著不著急。”
“仙門明日辰時才開,你急什么?”
冷淡的嘲諷傳入耳中,葉云歌更氣了。
“葉嘉年,你搞搞清楚,咱們的馬跑了!還有十多里的山路,咱們只能走過去!”
眼看著兄妹倆就要吵起來,趙素蘭終于忍不住打斷:“好了!”
“一個兩個都這么沉不住氣?”
“嘉年,阿娘平時怎么說的?不管發(fā)生何事,你們兄妹二人要團結(jié)?”
“你妹妹不過是抱怨兩句,你何必訓(xùn)斥她?”
“就是......”葉云歌擦掉眼淚,倔強地瞪向少年。
還沒得意兩秒,一記響栗落在頭頂。
“還有你,你哥哥說的不無道理,靈靈說到底還是你們的妹妹,再怎么討厭她,那些話最好憋在心里。”
趙素蘭冷臉訓(xùn)斥。
葉云歌撅著嘴,頓覺委屈:“她才不是我妹妹。”
“我爹是修士,她爹就是鐵匠——”
火堆燒的噼啪作響,葉云歌看見趙素蘭揚起的手,瞬間閉了嘴。
葉嘉年目睹著這一幕,也顧不上生氣了。
“娘,妹妹就是擔(dān)心不能及時報道,才會口不擇言。”
“仙門又不是只開一日,急什么?”
她冷聲說完,目光卻瞥向了外邊。
有人踏著雨水而來。
趙素蘭斂起眼底翻涌的情緒,目含警告地瞪了眼兄妹倆。
兩人縮了縮腦袋,不再說話,她才滿意地收回視線,素手擰了下大腿,擠出一汪淚來,失魂落魄地迎上去。
“望哥,望哥,靈靈找到了嗎?”
夜色濃重。
儲則望沉著臉踏進破廟,失望地搖了搖頭。
“附近都找過了,沒有。”
趙素蘭掩面哭泣:“我的靈靈,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她還沒享過一天福,早知會發(fā)生這種意外,我應(yīng)該對她好些。”
儲則望哀傷地看著妻子,將她攬進懷里。
淡淡的血腥味混合著雨水中的塵土味鉆進鼻腔,趙素蘭神色尷尬,一邊抽泣一邊掙開他的懷抱。
“望哥,我好擔(dān)心靈靈,她一個人會不會害怕?”
“只是,我又沒辦法耽誤云歌和嘉年,望哥,我們要不要先走,說不定好心人救走了靈靈,等回來的時候,她就出現(xiàn)了。”
儲則望臉色白了白。
他想說再找一晚,可對上妻子哭紅的淚眼,他堅定的心,竟然有了一絲動搖。
其實她說的沒錯。
那樣的情況下,虛弱的祝靈根本活不下去。
天色又暗,山中野獸頗多,恐怕她......
儲則望也不想再自欺欺人,他壓下心中的悲痛,大掌覆上女人的后背拍了拍,閉上眼,狠心道:“趕路吧。”
對不起,靈靈。
你別怪你娘。
一切都是我的錯。
今生是爹對不起你,來世我們再續(xù)父女緣分。
儲則望苦澀地笑了笑,松開妻子,看向躲在角落里的繼子繼女。
“云歌和嘉年今天都嚇壞了吧。”
“走吧,咱們繼續(xù)趕路。”
“只是要委屈你們了。”
葉云歌內(nèi)心一喜,她壓住上揚的唇角,垂下眼睫毛,泫然欲泣:“不委屈的,望叔叔,只是可憐了妹妹。”
真是好孩子。
還好他們都沒事。
儲則望心中愧疚,看見一雙兒女,那種喪子之痛又沖淡幾分。
“走吧。”
-
祝靈不知山外還在上演父子情深的一幕。
她哼哧哼哧吃完一大碗面,又打包了一只燒雞,讓后廚剁碎拿荷葉包好,邊走邊吃。
離山門開還有半個時辰。
祝靈循著記憶,摸到了前世最愛去的黑市。
黑市在安平鎮(zhèn)的小巷盡頭,是修真界青云山一帶倒買倒賣的重要場所。
其背后的組織者來頭很大,又加上有市場需求旺盛,因此就算開在一眾仙門的眼皮子底下,也無人敢動它。
只是這里魚龍混雜,江湖人士頗多,出于安全,祝靈踏入黑市前,還是買了件深色斗篷披在身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小姑娘,你一個人只是要去哪?”
賣斗篷的阿婆看著小巧瘦弱的小姑娘,眼底掠過幾分好奇。
祝靈只露出一雙笑眼,隨口胡謅:“我阿叔在里面賣靈丹,已一日未歸家,祖母擔(dān)心他,命我來給他送些吃的。”
祝靈手里抱著一只鼓囊囊的荷葉包。
阿婆嗅著香氣,果真信了。
“你阿叔是哪個,怎有你這么懂事的好侄女?”
“阿婆,您吃飯了嗎?”
祝靈極自然地和她寒暄。
阿婆哈哈一笑:“我早已辟谷,哪還用吃飯?”
“小丫頭,快些去吧,再晚些天更黑了,你一個人回家不安全。”
祝靈小雞啄米似地點點頭,沖她揮揮手告別,然后抱著燒雞,撒開腳丫子跑了進去。
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黑市界門。
阿婆剛收回目光,回過神,就看到一個少年鬼鬼祟祟地站在攤子前。
“阿婆,剛剛那姑娘要的衣服,也賣我一份吧,要大一些的。”
少年十一二歲,唇紅齒白,眉間點朱砂,著一身錦衣華服,看起來貴不可言。
阿婆警惕,但送上門的生意哪有不做的?
只尋了一套最貴的,遞給他。
“小公子,一千靈石。”
少年聞言,瞳孔驟縮。
“阿婆,您這也太坑了吧?”
“我可聽到了,剛剛那小姑娘買的衣服只要30靈石。”
阿婆笑瞇瞇:“小公子,那是女兒家穿的,身量小,用料也沒這般好,您看看,這是老身自己養(yǎng)的靈蠶,親手繅絲織布,一針一針縫出來的——”
話音未落,一聲玉令撞擊的當(dāng)啷聲打斷阿婆的話。
她仰頭去看,瞧見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抱劍而立。
身姿挺拔,膚白如玉,眉眼如畫中仙,鼻梁高而挺,下頜線似刀削般分明,全然一個俏郎君。
阿婆眼熟他。
“這不是天樞閣的小裴道友嗎?”
她哈哈一笑,將斗篷塞到小少年的手里。
“早說是裴道友帶來的,阿婆就給你最低價了。”
“來小公子,這件衣服二百五十靈石給你。”
小少年瞪大眼:“阿婆,你這是見人下菜碟!”
阿婆笑嘻嘻:“哎呀,阿婆老糊涂了,你個小郎君就別與同我這個老人家計較了。”
“給錢吧,你再拖延一會,那小姑娘可就走遠了。”
小少年:“......”
他輕哼一聲,給她遞了三塊中品靈石。
“不用找了。”
話音落,他披上斗篷,踏進界門,走之前還丟下一句——
“我才不是二百五!”
“這小郎君。”
阿婆笑完,對上少年的眼,道:“裴道友,你還不跟上去嗎?”
少年勾了勾唇,將靈石補齊。
“您不必看在我的份上予他優(yōu)惠。”
“他有錢。”
阿婆擺手,將靈石一并歸還:“哪能收你的錢,上次還多虧了你......”
“對了,前面那小姑娘,你也認識嗎?”
少年斂眸:“嗯。”
“宗門新來的小師妹,還不懂規(guī)矩。”
“怪不得,我說那丫頭年紀小小,一身靈氣,哪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阿婆低頭整理衣服,還想寒暄幾句,再抬眼,少年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