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嘉這幾日也是沒有閑著,同樣也是在打仗,東營爆發的瘟疫,被證實了。
"高熱,咳血,已倒了二十幾個!"
”許清嘉,宋家、陳三,你們幾個跟我來”陳守仁的胡子不住顫抖
東營已亂作一團。十幾個士兵躺在臨時搭建的草鋪上,面色潮紅,呼吸急促。有人不停咳嗽,噴出的唾沫里帶著血絲;有人抱著頭呻吟,說頭痛欲裂;還有人蜷縮著身子發抖,牙齒打顫的聲音清晰可聞。
雜役煎藥,濃郁的藥味中,許清嘉分辨出附子、干姜的氣味——這是典型的溫熱藥,根本不對癥啊。許清嘉不動聲色地回答,眼睛卻盯著那些病人。
許清嘉徑直走到一個年輕士兵跟前蹲下。那人約莫十八九歲,滿臉通紅,嘴唇卻蒼白干裂。她輕輕扳開他的眼皮——結膜充血嚴重;又讓他伸出舌頭——舌質絳紅,苔薄黃。
她斷言,"這些人高熱但惡熱,頭痛如劈,舌絳紅...是溫熱疫毒無疑。"
"將軍到!"
所有人立刻肅立。裴錚大步走入,鎧甲上還帶著夜露的濕氣,顯然剛從巡營回來。他掃視一圈,目光在許清嘉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陳守仁身上:
"情況如何?"
"回將軍,據老夫診斷這確為瘟疫,但目前尚無法控制。"陳守仁誠惶誠恐的跪下答到
裴錚眉頭緊鎖:"死了幾個?"
"目前...三個。"陳守仁擦了擦額頭的汗,"都是體弱的..."
裴錚看向許清嘉:"你有何見解?"
"溫熱疫毒,類似...類似出血熱。"許清嘉差點說出"鼠疫"這個現代醫學名詞,"需用清熱解毒、涼血化瘀之法。"
"荒謬!"陳守仁跳腳,黃口小兒,輕易得出治療方案,豈可能信,陳守仁不相信,許清嘉一個十幾歲少年能治療瘟疫!也害怕萬一他能治,能力超過自己,取代自己。但陳守仁掩蓋神色,未表現出來這層。
"醫圣也說過'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許清嘉反駁,"豈能拘泥古方,不辨癥候?"
裴錚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最終走到一個病患前蹲下,親自查看癥狀。那士兵突然劇烈咳嗽,一口鮮血噴在裴錚的護腕上。
"將軍小心!"許清嘉急忙遞上一塊浸過醋的布巾,"此病可能通過血沫傳染。"
裴錚接過布巾擦拭,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確定會傳染?"
"十之八九。"許清嘉點頭,"應立刻隔離病患,照料者需以醋或酒洗手,病患衣物用具需煮沸消毒。"
裴錚沉思片刻,突然問道:"許青,若依你之見,該用何方劑?"
許清嘉早有準備:"白虎湯合犀角地黃湯加減。生石膏、知母、甘草、粳米清熱;犀角、生地、丹皮涼血;再加銀花、連翹解毒..."
"軍中哪有這些珍貴藥材?"陳守仁陰陽怪氣地說。
"有。"裴錚冷冷道,"上月朝廷剛調撥一批,本將親眼所見。"
陳守仁頓時語塞,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裴錚站起身,聲音沉穩有力:"東營即刻隔離。按古方治療十人;許青用新法治十人;余下十人不給藥,作為對照。三日后看結果。"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都愣住了。以人命為試驗,何等冷酷,又何等務實。許清嘉不禁對這位年輕將軍刮目相看——在醫學尚未脫離經驗主義的時代,他竟能想到對照實驗的方法!
裴錚已轉身向外走:"許青,隨我來。"
中軍帳內,裴錚卸下染血的護腕,扔進一旁的水盆。清水立刻被染成淡紅色。
"你確定會傳染?"他再次問道。
許清嘉點頭:"十之八九。將軍應下令限制各營人員流動,病患接觸過的物品需煮沸處理..."
"女真大營上周也爆發類似疫病。"裴錚打斷她,"斥候報,死者逾百,癥狀與我軍相同。"
許清嘉心頭一震。如果是鼠疫這類烈性傳染病,后果不堪設想!
"將軍,我需解剖一具尸體確認病因。"
"什么?"裴錚猛地抬頭。
"只有查看內臟變化,才能確定是何種疫病。"許清嘉解釋,"家父醫書中曾提過,東漢華佗就曾..."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裴錚聲音冷得像冰,"褻瀆尸體,按律當斬。"
"若誤診,死的人會更多!"許清嘉爭辯,"將軍方才不也以三十人性命為試驗?"
帳內空氣仿佛凝固。裴錚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從案幾下抽出一把匕首扔給她:"子時,停尸帳。若被人發現,我保不了你。"
許清嘉接過匕首,心跳如鼓。她沒想到裴錚會同意,更沒想到他會親自參與。
"去吧。"裴錚擺手,"入夜前準備好你的藥方,所需藥材找徐軍師領取。"
"徐軍師醒了?"
"今早醒的。"裴錚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他...問起你。"
離開中軍帳,許清嘉徑直前往藥房。徐元朗半靠在榻上,面色蒼白,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見她進來,他勉強笑了笑:
"許小郎中,聽說你救了我一命。"
許清嘉行禮:"軍師吉人天相。"
"吉人?"徐元朗咳嗽兩聲,"若非你妙手,我早見閻王了。"他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將軍吩咐了,你要的藥材隨便取。"
藥柜里果然有上好的犀角、銀花等珍貴藥材。
"上月有一批士兵被派去執行秘密任務,至今未歸。"徐元朗遞過一張紙條,"這是名單副本。但你切記,莫要聲張."
話未說完,帳外傳來腳步聲。徐元朗立刻恢復虛弱狀態,閉目養神。進來的是個小藥童,說是奉陳守仁之命來取金瘡藥。
許清嘉趁機告辭。她將配好的藥材包好,又悄悄藏了幾樣可能用于解剖的工具——小刀、鑷子、細繩等。
回到傷兵營,她立刻專注于眼前的瘟疫。她將藥材研成粉末,按比例混合,準備煎煮。
夜幕降臨,廣寧衛籠罩在詭異的寂靜中。東營被單獨隔離,只留幾個膽大的雜役照料病患。許清嘉去查看了自己負責的十人——按她的方子,已服下第一劑藥,高熱略有減退。
但體弱者,用藥仍遲了。
"造孽啊..."一個老雜役搖頭嘆息,"好好的小伙子,早上還能說笑,晚上就..."
許清嘉檢查了死者癥狀:全身瘀斑,口鼻出血,淋巴結腫大。這更加堅定了她的判斷——是鼠疫!但做完尸檢更準確。
子時將近,她悄悄摸向停尸帳。月光被云層遮擋,營地里只有零星的火把照明。停尸帳孤零零地立在一角,周圍沒有守衛——按理說,戰時尸體要及時處理,但瘟疫死者無人敢碰,只能暫時集中在此。
許清嘉在陰影處停下,觀察四周。帳內透出微弱的燈光,說明已有人在內。是裴錚,還是埋伏者?
她握緊匕首,輕輕掀開帳簾一角。眼前的景象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裴錚單膝跪地,長劍抵在一個黑衣人的咽喉處。地上還躺著兩個,一動不動,生死不明。角落里,一具尸體被剝去上衣,胸腹部已被剖開!
"進來。"裴錚頭也不回地說。
許清嘉鉆進帳篷,立刻聞到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某種腐敗氣息。那具被解剖的尸體內臟暴露在燭光下,脾臟腫大得嚇人,肺部布滿黑紫色瘀斑。
"鼠疫。"她脫口而出。
裴錚皺眉:"何謂鼠疫?"
"就是...就是疙瘩瘟。"許清嘉改用古代病名,"由老鼠身上的跳蚤傳。
"別停。"裴錚突然按住她顫抖的手,"繼續查,看有沒有其他毒素。"
他的手掌粗糙溫暖,完全包裹住她冰涼的手指。許清嘉突然發現,這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此刻掌心竟有細微的汗意。
黎明前的糧倉像個巨大的墳墓。許清嘉舉著火把走在前面,火光映照出滿地鼠尸。裴錚的親兵正在撒石灰,嗆得人睜不開眼。
"將軍請看。"她指向角落幾個麻袋,"這些谷物有被刻意潮濕的痕跡。"
裴錚抓了把發霉的谷粒碾碎,眼中寒光乍現:"培養鼠患的溫床。"
裴錚劈開一個陶罐,黑紅色粉末簌簌落下。許清嘉蘸取少許放在鼻端,臉色驟變:"是加了蟾酥的凝血散!這本是止血良藥,但若與鼠疫同發..."
"會加速血液凝固,致死率翻倍。"裴錚接話。
防疫措施全面鋪開后,軍營像個巨大的藥爐,到處蒸騰著醋和草藥的酸苦味。暴雨傾盆的深夜,東營的油燈在風中劇烈搖晃。許清嘉正奔波傷兵中,汗水順著她的鬢角滑落,混合著血水浸透了衣領。她沒注意到,束胸的布帶在連續三個時辰的彎腰動作后,已然松脫。
帳內突然死寂。許清嘉這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她身上——濕透的單衣緊緊貼在身上,徹底暴露了女子曲線。束發的布巾不知何時滑落,長發如瀑般披散下來。
陳守仁的胡子劇烈顫抖:"你...你竟是..."
裴錚的目光掃過她濕透的衣衫,突然扯過自己的披風扔過去:"先救人。"
帳外雨聲漸歇,一縷月光漏進來,照在兩人之間。許清嘉忽然發現,這位鐵面將軍的耳根,竟泛著可疑的紅暈……
晨霧中的校場點兵臺前,許清嘉指尖還殘留著昨夜解剖尸體的血腥氣。她下意識搓了搓手指,抬頭正對上裴錚深不見底的黑眸——他今日特意換了嶄新鎧甲,腰間御賜寶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即日起,許清嘉任廣寧衛醫官長助理,統領防疫全部事宜,李奎任三營總兵,陳得力任五營總兵……。"裴錚的聲音不大,卻讓臺下數百將士瞬間安靜,裴錚對近期特殊功績的軍士都做了表彰。
老軍醫陳守仁的臉頓時漲成豬肝色:"將軍!女子為官有違祖制!從來沒有女子做軍醫的啊……”
"《大明會典·武職》卷七,戰時特例條。"裴錚打斷,"'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有功者不拘常例擢用'。
許清嘉轉向裴錚,"下官斗膽,請將軍示下鼠疫死亡簿。"
裴錚唇角幾不可察地揚了揚,親兵立刻捧上簿冊。許清嘉當眾翻開:"自下官接管病患以來,我軍鼠疫死者四十六人,而女真大營死者逾千。"她突然提高聲調,"敢問陳醫官,此結果能比得上醫師資格不?"
校場落針可聞。站在武官隊列末梢的李總兵突然輕咳一聲:"許助理醫術高明."
傷兵營最里間的新帳篷飄著淡淡的醋味。許清嘉掀開素白棉布簾,二十名軍醫正擠在所謂"凈室"中交頭接耳。
"諸公請看。"她敲了敲煮著刀具的大鍋,"所有利器用前必煮足半個時辰。"又指向角落三個木桶,"洗手分三步:醋水去污,烈酒殺菌,最后清水沖凈。"
陳守仁嗤笑著抓起塊臟布擦手:"窮講究!老夫當年隨軍征南詔..."
"所以南征軍三萬人,戰后傷口潰疽死者逾千。"許清嘉平靜地展開一幅染血的布帛,"這是昨日從死者傷口取下的腐肉,各位不妨聞聞。"
腐臭味讓幾個年輕軍醫當場干嘔。許清嘉用銀鉗夾起一片放入酒中:"若按我的法子處理,這些弟兄本不必死。"
"本將驗看凈室。"他目光掃過那些還在冒泡的刀具,"許助理,演示。"
許清嘉會意,立刻戴上蒸煮過的麻布手套。當她在眾目睽睽下切開模擬傷口、清理腐肉、縫合包扎時,能感覺到裴錚的目光始終落在她手上——那雙手因長期浸泡藥液已褪去嬌嫩,卻比任何閨閣女子的手都更穩。
"為服眾心,三日后,由許醫師和陳醫師比試一下,看許醫師堪此重任不。"裴錚臨走時丟下一句,"許助理治十人,陳醫官治十人,本將要看結果。"
待將軍走遠,陳守仁突然啐了一口:"小賤人”
三日已過,結果已出,許清嘉治療的人都基本痊愈了,陳醫師卻焦頭爛額,最后還是按許清嘉方法才治療成功。結果已定,許清嘉任醫師也無可爭議了。
中軍帳內,裴錚面前的詔書燙金封面刺得人眼疼。許清嘉端著藥碗站在屏風旁,聽見徐元朗激烈的反對聲。
"這分明是請君入甕!"軍師咳嗽著拍打地圖,"黑水峪地形如口袋,一旦進入..."
"圣命難違。"裴錚摩挲著腕上傷疤,"十日后出兵。"
許清嘉放下藥碗時故意碰倒了筆架。趁裴錚俯身去撿時,她快速掃過地圖——黑水峪被朱砂圈出,兩側山脊線畫著細小的箭頭。
"將軍。"她遞還筆架時指尖在案幾上輕劃,"家父曾到過黑水峪,真正險要的是東側斷崖。"
裴錚瞳孔驟縮——地圖上標注的埋伏點全在西坡,若按此進軍...孔難以取勝,但也不是完全不行。
裴錚看了眼許清嘉,“放心,我知道了,自會有應對辦法,你最近過于勞累了,注意休息,別倒在傷兵室了”
“是,是……將軍”許清嘉低頭,不敢看裴錚眼睛,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