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新荷泣雨,紫禁城頭陰云壓檐。王允昭獨坐國子監案前,指尖蘸墨勾勒《洪武星象圖》,忽聞銅漏三聲,驚覺墨汁已浸透紙背,竟勾畫出北斗倒懸之局。
檐角銅鈴驟響,暗合天市垣方位,教他憶起前日文華殿議政時,太子朱標青白面皮下隱現的冷汗。
文華殿內檀香繚繞,朱標執《孟子》立于丹墀之下,青玉冠帶映著窗欞透進的晨光:“《盡心篇》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p>
朱元璋將奏章擲于案幾,驚得鎏金狻猊香爐微顫:“標兒可知,上月浙西清丈田畝,查出隱戶三千?”
又聽得老皇帝聲如裂帛:“君不君,則民不民!”
“父皇!”朱標突然掩袖劇咳,素白絹帕綻開點點紅梅。王允昭心頭一緊,想起前夜診脈時觸到的浮澀脈象——這儲君皮下疽瘡未愈,又添心疾。
三更梆子響過謹身殿,王允昭捧藥盞的手忽被太子攥住:“允昭,你說這《孟子》當真害人么?”
燭火搖曳間,朱標眼角細紋里盛著三十年儲君的重負。王允昭取銀針輕刺勞宮穴,仿若當年開解高考焦慮的學生:“殿下可記得《滕文公篇》?諸事可緩?!?/p>
藥香氤氳,允昭借著查驗脈象之機,暗將銀針探入藥渣,未見銀針異常。
朱標抬眼望這年輕司業,忽覺其目中有種勘破生死的澄明。此人獻的土制炸藥包近乎滅了紅夷船隊。此刻他手中銀針,倒比整個太醫院更教人安心。
漏刻聲聲,朱標執筆批紅忽覺心口絞痛,案頭奏疏如山傾。藍玉牽連名錄墨跡未干,窗外忽聞雷霆裂空,驚得狼毫墜地濺起朱砂如血。
允昭見太子青白面色映著燭火,暗忖:"史載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太子薨。今已是四月中,殿下脈象浮而澀,乃心氣郁結之兆,這心悸之癥怕已積重難返。"
"殿下當保重貴體。"王允昭奉藥跪呈,袖中暗藏青霉素琉璃瓶。
朱標擺手拒飲,咳喘道:"父皇欲盡誅藍玉舊部,孤若不能保全二三良將,何顏面對九泉母后?"
話未落地,窗外傳來金甲碰撞之聲。
“山東八百里加急,青州府出現紅毛番船!”
朱元璋子夜不宣而至時,朱標正高熱囈語。老皇帝撫著太子滾燙的額頭,忽見案頭《大學衍義》里夾著泛黃紙箋,上頭蠅頭小楷寫著:“洪武八年春,父皇教兒臣射雉于鐘山?!彼眍^微動。
此刻東宮燭火通明,朱元璋將密報擲于龍案。紅夷戰船雖退至長江口,卻留下"瘴霧彈"殘片。老皇帝鷹目掃過欽天監呈報東宮的熒惑守心星象圖。
朱標霍然起身,單衣跪地,手舉《請寬藍玉疏》。
"標兒!"朱元璋怒極反笑:"爾等以為藍玉炸藥包退了紅夷,便能恃功要挾朕?"
突然朱標劇烈嗆咳,指縫滲出血絲染紅奏疏,驚得老皇帝踉蹌半步。
翌日朝會,朱標裹狐裘強撐臨朝。當都察院奏報沿海衛所發現倭刀殘片時,他突然起身長揖:“兒臣懇請赦藍玉,并改折色法為實物稅,減江南桑農絲絹之賦?!?/p>
朱標面色慘白如宣紙,強撐進言:"兒臣夜觀洪武大誥,杖刑過苛恐傷國本......"
話音未落,龍椅傳來朱元璋冷笑:"標兒可知宋襄公之仁?"
夏紉蕙在玄武湖畔攔住王允昭:“你可知《武備志》記載的紅夷炮射程?”她指尖在掌心畫出弧線,恰似前世黑板上的拋物線公式。
王允昭望著湖面漣漪,忽然想起昨夜朱標夢語中的“日月當空”——那分明是則天大圣皇帝的讖語!
應天府衙大牢內燭影搖紅。王允昭執黃銅單照鏡,細細端詳案前兩枚赤發頭顱——此乃江浦漁戶寅夜所獻,道是前日緝得燕子磯阻擊紅夷艦船時落水水手。
階下兩名紅毛水手雖著大明囚服,眼中精光如餓狼窺伺。
"瘟疫,燧發槍,東印度公司。"允昭喃喃自語。
翻動證物,忽見羊皮航海圖,倭國足利氏赫然在目。
允昭輕咳三聲為號,衙役應聲呈上謄抄文書。那賬冊間夾著張倭國唐紙,上繪朝鮮釜山港輿圖。
正待細究,忽聞階下傳來斷續哼唱,竟是十七世紀英倫船歌《再見西班牙女士》的曲調。
暮色四合時,朱元璋獨坐奉先殿。案頭擺著錦衣衛密報:北平燕王府近來多蓄醫士。老皇帝摩挲著腰間玉帶,瞥見燭臺旁未批的奏章,朱批御墨不知何時被換成了靛青——那顏色,象極了當年鄱陽湖水戰的旌旗。
子夜時分,皇帝在春和宮展開密奏,讀到藍玉率死士攻紅夷船隊及"勛貴謀逆"函竟蓋錯印章,不禁啞然。
五更雞鳴,奉天殿傳出旨意:藍玉靜養待命。王允昭兼工部清吏司主官,總領火器研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