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元十六年(800年)的春天,長安城柳絮紛飛。
二十九歲的白居易終于考中進士,在同榜十七人中位列第四。放榜那天,他獨自站在大雁塔下,看著工匠將自己的名字刻在石壁上,心中百感交集。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他輕聲吟道,眼前浮現出符離苦讀的日日夜夜,母親燈下縫衣的身影,父親臨終前殷切的囑托...
"這位兄臺可是新科進士白居易?"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白居易轉身,見是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子,身著青色圓領袍,眉目疏朗,氣度不凡。
"在下正是白居易。不知閣下..."
"劉禹錫,字夢得。"來人拱手笑道,"久聞樂天兄詩名,今日特來相識。"
白居易連忙還禮。劉禹錫的名字他早有耳聞——七年前的進士,如今已是監察御史,更是長安文壇新銳。
兩人在曲江畔的酒樓落座。酒過三巡,話題自然轉到詩文創作上。
"樂天兄的《賦得古原草送別》,小弟拜讀數遍,尤其'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二句,真是絕妙!"劉禹錫舉杯道。
白居易微笑:"夢得兄的《賈客樂》才令人叫絕,'錐刀既無棄,轉化日已盈',將商賈心態刻畫得入木三分。"
劉禹錫突然壓低聲音:"樂天兄可曾想過,詩文不應只求辭藻華美,更當有益于教化,有補于時政?"
白居易眼睛一亮:"正合我意!《詩經》三百篇,大抵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今人作詩,亦當關乎民瘼,切中時弊。"
"妙哉!"劉禹錫拍案道,"我近日正與宗元等人商議,欲倡導一種新文風,不尚空言,務求實用。"
兩人越談越投機,從日暮談到夜深。臨別時,劉禹錫邀請白居易參加三日后在崇仁坊舉行的文會。
"屆時王叔文大人也會出席。"劉禹錫意味深長地說,"他對樂天兄的《策林》十分贊賞。"
白居易心頭一震。王叔文是太子李誦的心腹,以改革時弊著稱。能得到他的賞識,意味著可能進入權力核心。
三日后,白居易如約赴會。崇仁坊的宅邸內,已聚集了十余位文人雅士,除劉禹錫、柳宗元外,還有韋執誼、韓泰等青年才俊。眾人圍坐一堂,中間是一位四十出頭、目光炯炯的中年文士——王叔文。
"這位就是白居易白樂天。"劉禹錫向眾人介紹,"他的《秦中吟》《新樂府》諸作,想必諸位都有所耳聞。"
王叔文微微頷首:"'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樂天詩句,字字血淚,令人警醒。"
眾人討論間,話題逐漸從詩文轉向朝政。王叔文慷慨陳詞:"方今宦官專權,藩鎮割據,百姓流離。太子殿下深以為憂,他日若登大寶,必當革除積弊!"
劉禹錫接話:"叔文大人所言極是。譬如宮市之弊,宦官以低價強購民間貨物,百姓苦不堪言。樂天兄有詩云:'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正是寫照。"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白居易。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詩以言志,文以載道。禹錫兄倡導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某深以為然。若蒙不棄,愿附驥尾。"
王叔文大喜:"得二位英才相助,改革大業可期!"
這次文會成為白居易與劉禹錫友誼的開端,也成為他們步入政壇的契機。此后數月,兩人常常在白居易的租宅中徹夜長談,有時討論詩文創作,有時謀劃改革方略。
"樂天兄,你看我這首新作的《聚蚊謠》如何?"一日,劉禹錫遞上新作。
白居易讀罷,拍案叫絕:"'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將讒佞小人比作蚊蟲,構思巧妙!結尾'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更是痛快!"
劉禹錫笑道:"比起樂天兄的《賣炭翁》,我這不過是游戲筆墨罷了。"
"不然。"白居易正色道,"夢得兄詩風豪健,鋒芒畢露,正可補我沉郁之不足。他日若有機會,我們當合力倡導新詩風,一掃六朝綺靡余習。"
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德宗駕崩,太子李誦即位,是為順宗。王叔文集團得到重用,劉禹錫被擢升為屯田員外郎,判度支鹽鐵案,參與國家財政管理;白居易雖未直接進入核心,也被提拔為翰林學士,起草詔令。
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永貞革新"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