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年秋,江南雨水豐沛,蘇州城外的稻田一片金黃,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蘇家的商鋪遍布江南各地,這一季的絲綢、茶葉和瓷器生意格外紅火。
蘇府后園的賬房里,十六歲的蘇婉沅正低頭核對著賬本。她身著素雅的藕荷色褙子,外罩一件淡青色對襟半袖,烏黑的發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蘭花簪,顯得清麗而不失大家閨秀的氣度。
"三月份江寧織造送來的絲綢共計三十六匹,其中上等云錦十二匹,每匹作價三十二兩;中等緞面二十匹,每匹作價十八兩;尋常綢緞四匹,每匹作價八兩。總計..."婉沅手中的算珠飛快撥動,"八百二十四兩。"
對面的掌柜李叔點頭稱是:"小姐算得不差。"
"可賬上記的是八百三十兩,多了六兩銀子。"婉沅眉頭微蹙,翻看前幾頁的記錄,"是不是上個月那批次的尾款?"
李叔連忙翻看自己的記事簿:"確實如此,是上月那批云錦的尾款,江寧織造家的少爺說記在這個月一并結算。"
婉沅點點頭,在賬本上做了標注:"下次還是要分開記,免得混淆。這樣吧,我再重新過一遍這季度的賬目,你先去前院看看新到的那批茶葉。"
"是,小姐。"李叔恭敬地退了出去。
婉沅重新拿起算盤,手指在珠子上靈活地撥弄著。作為蘇家嫡女,她從小就跟著父親學習商道,十歲便能熟練使用算盤,十二歲開始協助管理家中賬目,十四歲時已能獨立處理一些商業往來。在江南商圈,蘇家以誠信經商、貨真價實聞名,而蘇婉沅的算學天賦更是讓不少商賈贊嘆不已。
正當她專注于賬目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婉沅抬頭望去,只見丫鬟翠兒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翠兒氣喘吁吁地說道。
婉沅放下手中的算盤:"何事如此慌張?"
"朝廷,朝廷來人了!"翠兒結結巴巴地說,"說是要...要選秀女入宮!"
婉沅手中的算珠驟然停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選秀?這不是春天的事嗎?怎么秋天也要選?"
"奴婢不知,只聽說是應天府頒下的秋選懿旨,各大家族都要選出適齡女子入宮。"翠兒低聲道,"老爺已經召集全族人在前廳議事了,讓奴婢來請小姐過去。"
婉沅沉思片刻,合上賬本,整理了一下衣裙:"走吧。"
蘇府前廳已是人聲鼎沸。蘇家作為江南首富,族人眾多,各房長輩齊聚一堂,議論紛紛。婉沅到時,她的父親蘇景淵正坐在主位上,面色凝重地看著手中的文書。
"父親。"婉沅行禮道。
蘇景淵抬頭,見是女兒,臉色稍霽:"沅兒來了。"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女兒坐下。
婉沅落座后,蘇景淵清了清嗓子,廳內頓時安靜下來。
"諸位,想必都已聽說了,朝廷頒下秋選懿旨,要求各大家族選送適齡女子入宮。"蘇景淵沉聲道,"這份文書上特別提到了蘇家,要求必須選送一名女子,不得推辭。"
廳內頓時一片嘩然。
"這怎么行?我們蘇家是商戶,又不是什么官宦世家,怎么會被點名?"二房的蘇長榮不滿地說道。
"就是啊,商女入宮,自古少見。"三房的蘇長祿也附和道。
蘇景淵搖搖頭:"這次秋選與往常不同,據說是永安帝有意提升商戶地位,特意要求各大商家也要選送秀女。我們蘇家作為江南首富,自然在列。"
"那...要選誰去呢?"四房的蘇長福小心翼翼地問道。
廳內再次陷入一片嘈雜。各房都有適齡女子,但誰也不愿意自家女兒入宮。在他們看來,商女入宮無異于羊入虎口,即便僥幸受寵,也難以在那些官宦世家出身的秀女中立足。
"二房的瑩兒今年十五,正是適齡。"有人提議道。
蘇長榮連忙搖頭:"瑩兒體弱多病,受不得宮中規矩。"
"三房的瑤兒呢?她今年十六了吧?"
蘇長祿也急忙推辭:"瑤兒性子直,怕是難以在宮中周旋。"
一時間,各房你推我讓,沒人愿意讓自家女兒去冒這個險。
蘇景淵眉頭緊鎖,正在思索對策,忽然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父親,女兒愿意代表蘇家入宮。"
全場嘩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蘇婉沅。
蘇景淵驚訝地看著女兒:"沅兒,你可知道你在說什么?"
婉沅神色堅定:"女兒知道。既然朝廷點名要蘇家女子,總要有人去。與其讓各房為難,不如女兒前往。"
"不行!"蘇景淵斷然拒絕,"你是我蘇家嫡女,將來要繼承家業的。怎能輕易入宮?"
婉沅微微一笑:"父親,正因為女兒是嫡女,才更應該挺身而出。再說,女兒自幼跟隨父親學習商道,在算學、賬目上頗有心得,即便入宮,也不至于毫無長處。"
"可是..."蘇景淵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婉沅打斷。
"父親常教導女兒,做生意要懂得取舍。此次入宮,或許是蘇家的一次機遇。若女兒能在宮中立足,未嘗不是為蘇家開辟新的商路。"婉沅語氣平靜,卻透著一股堅定。
蘇景淵看著女兒,眼中閃過復雜的神色。他知道女兒說得有理,但作為父親,他又怎能輕易讓自己的掌上明珠踏入那險象環生的后宮?
"老爺,"一直站在蘇景淵身后的管家李福上前一步,低聲道,"小姐說得有理。這次秋選,朝廷點名要商戶女子,若我們推脫,恐怕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再說,小姐自小聰慧,又熟知商道,若能在宮中得到重用,對蘇家確實是一大助力。"
蘇景淵沉默良久,終于長嘆一聲:"也罷,既然沅兒有此心意,為父不再阻攔。但你要記住,無論在宮中遇到什么困難,蘇家永遠是你的后盾。"
婉沅鄭重地點頭:"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就這樣,蘇婉沅代表蘇家,成為了此次秋選的人選。消息一出,整個蘇州城都為之震動。蘇家嫡女入宮,這在江南商圈可是頭一遭。
接下來的日子里,婉沅開始為入宮做準備。她不僅要學習宮廷禮儀,還要準備各種入宮所需的物品。蘇景淵特意從京城請來了一位曾在宮中服侍過的嬤嬤,教導婉沅宮中規矩。
臨行前一晚,蘇景淵將婉沅叫到了書房。
"沅兒,明日你就要啟程入京了,為父有些話要囑咐你。"蘇景淵神色凝重。
婉沅恭敬地跪坐在蒲團上:"女兒洗耳恭聽。"
蘇景淵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精致的檀木盒子,打開后,里面是一串古樸的算珠。
"這是我們蘇家祖傳的'商算珠',據說有三百年歷史了。歷代蘇家當家人都會用它來處理重要賬目。今日,我將它傳給你,希望它能在宮中助你一臂之力。"
婉沅接過算珠,只見每一顆珠子都晶瑩剔透,散發著淡淡的光澤。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好:"女兒定會珍惜。"
"除此之外,為父還要傳授你'商道九訣'。這是我們蘇家立足江南商界的根本,也是我對你最后的教導。"蘇景淵正色道。
婉沅立刻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地聽著。
"第一訣:誠信為本。無論何時何地,都要言而有信,不可欺詐。"
"第二訣:明察秋毫。做生意要眼光獨到,能從細微處看出端倪。"
"第三訣:通曉人心。了解客戶需求,洞悉對手心思。"
"第四訣:靈活應變。市場瞬息萬變,要隨機應變,不可固執己見。"
"第五訣:精于算計。不僅是賬目上的精確,更要在謀略上有所算計。"
"第六訣:廣結人脈。商場如戰場,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第七訣:隱忍圖遠。有時需要暫時退讓,為的是更長遠的發展。"
"第八訣:見微知著。從小事中看出大趨勢,未雨綢繆。"
"第九訣:守正出奇。堅守原則的同時,也要有出人意料的手段。"
蘇景淵一一道來,婉沅則認真記在心里。這九訣看似簡單,實則蘊含了蘇家幾代人的商業智慧。
"沅兒,宮中局勢復雜,遠比商場更加險惡。你要記住,無論何時,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可輕易相信任何人。"蘇景淵語重心長地說道。
婉沅點頭:"女兒明白。"
"還有,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蘇景淵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佩,"這玉佩看似普通,實則暗藏機關。若你在宮中遇到危險,可將它捏碎,里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地址。那里有我安排的人,可以助你脫險。"
婉沅接過玉佩,心中一暖:"父親考慮周全,女兒感激不盡。"
"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親自送你上路。"蘇景淵拍了拍女兒的肩膀。
婉沅起身行禮,正要離開,卻又被父親叫住。
"沅兒,還有最后一件事。"蘇景淵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這是給京城蘇記商鋪掌柜的信。若你在宮中需要什么物資或幫助,可以通過宮中采買的渠道聯系他。他會盡力協助你。"
婉沅接過信,鄭重地點頭:"女兒記住了。"
離開書房后,婉沅回到自己的閨房。翠兒和其他丫鬟已經將行李收拾妥當,只等明日啟程。
婉沅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十六歲的她,本該是在家中學習女紅、詩書的年紀,卻要獨自前往那遙遠的皇宮,面對未知的挑戰。
她不禁想起小時候父親教她算賬的情景。那時的她,坐在父親膝上,一遍遍地撥弄著算盤,直到手指發酸。父親總是耐心地糾正她的錯誤,教她如何在復雜的數字中找到規律。
"商場如棋局,每一步都要精心計算。但最重要的,是要看清全局。"父親的話言猶在耳。
婉沅深吸一口氣,將那串祖傳的算珠放在枕邊。無論前路如何艱難,她都會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在那深宮中闖出一片天地。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蘇府上下已是一片忙碌。婉沅換上一身素雅的旅行裝束,向宗祠行禮告別祖先后,便在父親的陪伴下,登上了前往京城的馬車。
"記住,無論何時,你都是我蘇景淵的女兒,是蘇家的嫡女。"臨別時,蘇景淵握著女兒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
婉沅點頭,強忍淚水:"女兒不會辱沒蘇家的名聲。"
馬車緩緩啟動,駛出蘇府大門。婉沅掀開車簾,最后看了一眼家門,眼中閃過一絲堅定。
車隊漸行漸遠,蘇景淵站在府門前,目送女兒遠去的背影,直到馬車消失在官道盡頭的塵土中。
"老爺,小姐會沒事的。"李福站在一旁安慰道。
蘇景淵長嘆一聲:"但愿如此。只是這次秋選來得蹊蹺,朝廷為何突然要選商戶女子入宮?我總覺得其中有隱情。"
"老爺是擔心...?"
"我擔心沅兒被卷入宮廷爭斗。她雖聰明,但畢竟年輕,閱歷尚淺。"蘇景淵眉頭緊鎖,"希望我的擔憂是多余的。"
馬車內,婉沅靠在軟墊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那串祖傳的算珠。車窗外,秋日的陽光灑在田野上,金黃的稻穗隨風搖曳,一派豐收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