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人如鹿般純澈的眸染上淚意,陸知彥微怔,隨即薄唇輕抿,問:“外婆怎么了?”
“外婆她——”
“知彥哥!”
助理攙扶秦笙笙走近,她淚眼朦朧,發出低低啜泣。
尚未出口的話被打斷。
溫穗抿唇沉默,有些話咽回喉嚨,就會變成情緒埋進了心底。
她失去解釋的想法,見陸知彥看向秦笙笙,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轉身繼續上車。
“你的事等會再說。”
眼見溫穗就快碰上門把手,陸知彥抬手示意助理處理現場,轉而扣住溫穗細瘦腰肢,嗓音低沉:“先別鬧,”
男人身上殘留著秦笙笙常用的藍風鈴香水味,混合著溫穗傷口的血腥氣,釀成令人作嘔的氣息。
溫穗沒忍住,按住胸口干嘔了聲。
出租車司機開窗催促:“坐不坐啊到底?不坐我就開走了。”
“坐,我坐。”溫穗使勁去推陸知彥手臂,可男人手臂肌肉結實,任憑她使盡渾身解數也無法掙脫。
陸知彥俊逸面龐卻沉了沉,另一只手禁錮她掙扎的動作,強勢地抱著她步步后退回到車禍現場。
司機見狀暗罵一聲,直接開車離去。
最后的希望離自己越來越遠,溫穗徹底崩潰,眼淚如決堤的洪水,直到坐進陸知彥的車,看到儲物格里擺放的簪子,才倏然回過神。
她突然抓起那只染了灰的簪子,鋒利的尖端抵住頸動脈,一雙杏眸又怒又悲涼地瞪著陸知彥,聲線難以抑制地顫抖:
“讓司機送我去機場,否則明天的財經頭條,就是陸總逼死發妻。”
陸知彥見狀雋眉擰緊,斂了長睫,態度略微不耐:“你身上有傷,先去醫院,外婆那邊我去處理。”
溫穗的親生外婆生病住院這件事他知道,每年溫穗都會回去探望一次。
這次應該也是。
僵持間,手機響起,溫穗慌忙接聽,護工哽咽的聲音混著儀器長鳴傳來:“溫小姐,老太太...老太太走了,最后一直望著門口......”
啪嗒。
手機猝不及防從掌心滑落。
盛夏正午的烈日恍惚間變得冰冷。
她雙目出神,好像看到陸知彥驚訝表情——顯然他也聽見了。
視線稍微偏移一分,又好像看到秦笙笙得意的諷笑,看到自己映在車窗上的面——淚水沖開睫毛膏,在蒼白無色的眼下蜿蜒出兩道丑陋的黑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低低的,宛如幼獸失去保護自己的雌獸,垂死掙扎般低吼著哭出聲,松開手,簪子叮鐺墜地,喃喃問道:“滿意了?”
“滿意了嗎?”
“你們滿意了嗎?!”
一聲高過一聲。
溫穗嘶啞的聲音仿佛砂紙磨過青磚。
陸知彥面上浮現復雜神色,喉結動了動。
永遠冷靜自持的男人,如今似乎被她的三連逼問按下暫停鍵,欲言又止。
溫穗直勾勾盯著他。
下一秒,她收了眼淚,自嘲地勾唇輕笑,推門下車。
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幾朵從南方飄來的烏云遮擋,空氣變冷變潮,漸起狂風卷起砂礫拍打在臉上,細細密密地疼。
月白旗袍染著茶漬與血污,溫穗仰頭迎面朝風。
長發散落成海藻一樣的亂云,時間倒退,她又變回二十歲那個臺風天——跪在陸家祖屋求陸家人救外婆時,也是這樣滿身狼藉。
她最后望了眼南方天空。
積雨云已經向太陽聚攏,云遮日,天陰沉,隱約間她聽見外婆在唱:“落花滿天遮月光,借一杯附薦鳳臺上......”
徹底昏迷前,一道高挑身影快步朝她跑來,堪堪接住她軟倒的身體。
悶雷響了很久,這場預告里的暴雨最后還是落了下來。
消毒水的氣味混著潮濕水汽,摻了一絲沉香的焦苦,溫穗在混沌中聽見金屬器械碰撞的脆響,睜開眼,陸知彥正用棉簽蘸著碘伏擦拭她掌心傷口。
其他部位的傷已經處理好,只有手,她緊緊握成拳,現在才被陸知彥強硬掰開。
“別碰我!”
她猛地抽回手,輸液管在空中劃出慘白的弧線。
棉簽被甩飛,托盤里的東西哐當散滿地。
陸知彥動作頓了頓,他臉上架著副銀絲邊眼鏡,看起來多了幾分溫潤感,隱在鏡片后的眼神卻十分平靜,“溫穗,你冷靜點。”
溫穗蒼白指尖無意識揪著被單,喉間干澀,溢出苦味,“外婆還在等我,你讓我怎么冷靜?”
“我知道,”陸知彥按鈴通知護士,拿過床頭柜的保溫桶,修長手指擰開蓋子,升騰的熱氣模糊鏡片,“先吃點,吃完我送你去機場。”
又是一句“我知道”。
好像除了這句話,他就回答不了她的問題。
溫穗悲戚的閉了閉眼,垂眸看向他手腕的細小傷口,腦海不由回想起秦笙笙逼迫她看的視頻,那是昨晚他在車里被秦笙笙弄傷的。
她忽然掀開被子,赤腳踏上冰冷地磚:“不敢勞煩陸總,畢竟您還要陪秦小姐做‘產檢’。”
最后兩個字咬得極輕,卻讓陸知彥摘眼鏡擦拭的手停滯半秒。
這個微笑的破綻被溫穗捕捉,她抓起衣服的手微微發顫。
“普通體檢而已,”陸知彥重新戴上眼鏡,銀色鏡框折射出冷光,“她姐姐臨終前......”
“又是秦羽!”
溫穗猛地轉身,分不清憤怒更多,亦或心寒更多,“秦羽死之前讓你照顧秦笙笙,你就把秦笙笙縱容得無法無天,你怎么不干脆娶她,讓她來當這個陸少夫人?”
氣大傷身,小腹處泛起針尖刺的密痛,她扶住床架才勉強站穩,“當年你說商業聯姻各取所需,我幫你應付陸家長輩,你們陸家保外婆在港城安度晚年——”
“現在她走了,我們...也算兩清了。”
窗外驚雷乍響,陸知彥高挑的影子被閃雷釘在墻上,強勢地籠罩住溫穗的身影,如囚籠將她困得近乎窒息。
她好想逃。
陸知彥雋眉輕蹙,只當她情緒崩潰說胡話,見她身形搖晃,抬手要扶,“我對秦笙笙只是責任,她不會威脅到你的地位,相信我。”
溫穗躲開,聽聞此話含淚冷笑一聲:“好,我信你。那你告訴我,今早秦笙笙攔我的時候你在哪?在你們歡好的酒店看所謂的體檢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