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為公子分憂，是云昭的福分。"蕭燼寒垂眸輕笑。
"原來如此......"他唇畔浮起一抹涼薄的笑，指尖在袖中緩緩收緊，"昨日若換作是旁人倒在石階上，沈公子也會這般溫柔相待吧。"胸腔里驀地竄起一陣尖銳的刺痛，被他生生碾碎在齒間，剎那間，眼底翻涌的陰鷙已化作幽潭般的平靜。
"稟公子，更漏已過五更，溫水也已備好。"雕花門外婢女低眉順目地候著，鎏金銅盆里新摘的茉莉隨著水溫漸漸舒展，"奴婢特調了安神的香湯，可要現在奉進來？"
沈硯卿抬眸掃了一眼窗外微亮的天色，聲音如浸寒露："凈面。"
菱花鏡中映出他扣緊腰間玉帶的動作，霜色衣袍上浮動著雨過天青的暗紋。轉身時發間竹節玉簪輕晃，竟比案頭那盆新雪更顯清冽。尚未及冠的少年身形，偏被這一身素凈穿出了九分孤絕。
寅正三刻的晨霧還未散盡，沈硯卿已整好衣冠，余光瞥見榻邊蜷著的蕭燼寒——墨發鋪了滿枕，倒顯出幾分罕見的稚氣。
他手上一頓，終是俯身替人掖了掖錦被。"再睡半個時辰。"聲音仍帶著霜色，動作卻輕柔得像拂過新雪的竹枝，"早膳時自會喚你。"
"公子......"蕭燼寒的指尖忽地纏上那抹即將離去的衣角，像是抓住一縷隨時會消散的霧。他垂著眼睫，聲音輕得幾乎融進晨露里，可骨節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早些......回來可好？"
沈硯卿腳步微頓，垂眸看向那只攥著自己衣角的蒼白手指。少年眼底浮動著依賴 "好。"他終是抬手拂過蕭燼寒散落的額發，"莫踢被子。"轉身時大氅帶起一陣風，將那句承諾輕飄飄落在錦衾上。
廊下新雪咯吱作響，他始終沒看見身后人驟然陰郁的眸光。
沈硯卿剛轉過回廊，迎面便撞上疾步而來的沈琮璧。對方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如炬地將他從頭到腳掃視一遍。
"阿硯，"沈琮璧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語氣中的焦灼，"昨夜可還安穩？那孩子..."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望向廂房方向，"可有異動？"待確認沈硯卿安然無恙后，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松懈，卻仍攥著他的衣袖不放。
沈硯卿輕輕按住兄長仍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晨光透在他眉宇間投下細碎的光影。"阿兄多慮了，"他聲音清潤似竹間露，指尖在沈琮璧腕間安撫著，"那孩子昨夜睡得安穩，連翻身都極少。"
沈琮璧聞言連道三聲"好"，每一聲都比前一聲更輕，最后幾乎化作一聲嘆息。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指節泛白，仿佛要將那溫潤的玉石捏碎。
"那就好..."他第三次重復時，目光卻越過沈硯卿的肩頭，死死盯著回廊盡頭那扇半開的雕花窗——那里，一片衣角正無聲地隱入陰影中。
他忽然將手中暖爐塞進兄長掌心，爐身上竹紋與沈琮璧指節相映成趣。"阿兄的手比這雪還涼。"說話間已邁出三步，回眸時眼角綴著晨暉，"再耽擱，母親又要念叨你穿得單薄了。"
身后回廊深處，一片被晨露打濕的衣角正緩緩退回陰影之中。
沈惟謹束發的玉冠在晨光中流轉寒芒，案上更漏顯示卯正已過一刻。謝韞儀指尖正掠過茶盞浮沫，忽聽得廊下玉佩相擊之聲，唇邊笑意深了幾分："璧兒的腳步聲總比卿兒重三分。"
沈硯卿與沈琮璧在紫檀木門檻前同時止步，衣袂翻飛間已齊齊折腰。沈硯卿的聲音如清泉擊玉："兒子恭請父親母親晨安。"他行禮時腰間玉佩紋絲未動，青玉竹節簪在晨光中流轉溫潤光澤。
身側的沈琮璧卻不著痕跡地慢了半息，玄色衣袍上的銀線云紋隨著他躬身泛起細碎流光。"兒子問父親母親安。"他嗓音微啞，起身時廣袖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藥香。
沈惟謹從鼻間淡淡地"嗯"了一聲。謝韞儀卻已傾身向前，云鬢間的累絲金鳳輕顫："快些進來外面天寒，別著涼了。"她聲音比案上茶煙更柔。
沈惟謹指腹緩緩摩挲著青瓷盞沿，茶湯映出他深不見底的眼眸。"昨日青冥寺之事，"他聲線沉如古琴尾韻，忽然抬眸直視沈硯卿，"你母親倒是與我說了個大概。"盞底與檀木案相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沈硯卿忽然屈膝跪地，他脊背挺得筆直如雪中青竹，聲音卻比檐下冰棱更冷："兒子愿以性命作保，云昭不會有問題，求父親留下他，若日后發生合適，兒愿一人承擔。"
謝韞儀指尖輕輕搭上沈惟謹的腕間，"老爺，"她聲音似初雪消融般柔和，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度，"那孩子瞧著不過十歲，縱有蹊蹺..."忽然將茶盞推至丈夫手邊，盞底與案面相觸發出清脆一響，"家里有那么多人看著，會有什么事？你就答應吧。"
沈惟謹抬眼望向窗外搖曳的梧桐，斑駁的樹影落在他霜白的鬢角上："既然卿兒執意如此..."忽然輕嘆一聲："西廂的書房空著也是空著，就讓他暫住吧。”
沈硯卿唇角微揚："謝父親成全。"
沈硯卿執禮告退，人已退至屏風處。他眉間凝著一縷幾不可察的急色，連帶著素來穩重的步伐都比平日快了三分。"若無其他事，兒子告退。"他聲音仍如常清冷。
待沈硯卿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沈惟謹才緩緩抬眼："琮壁，昨日你可有見過那孩子..."茶蓋忽然傾斜，露出盞底沉著的幾片碧色茶葉，"可瞧見那孩子有什么異樣？”
"有，那......"沈琮壁劍眉微蹙，指節在桌沿輕輕叩了兩下，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他想起自家那個冷冷清清的弟弟每每提及那孩子時，眼底漾開的溫柔漣漪，終是搖了搖頭，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罷了，能有什么異常。"燭火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投下搖曳的光影，將那份欲言又止的顧慮盡數揉碎在裊裊茶煙里。
沈硯卿推門而入時，蕭燼寒正倚在床榻邊，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眼底翻涌著晦暗不明的情緒。見他進來，少年蒼白的臉上驟然綻開一抹笑意，赤著腳便從榻上躍下，幾步撲進他懷里，雙臂如鐵箍般收緊，沈硯卿借勢抱起了他。
"公子……"蕭燼寒將臉埋在他頸側，聲音低啞，帶著幾分委屈，又似藏著某種隱秘的執念，"我等了你好久。"他的指尖微微發顫，像是怕他消失一般，攥緊了沈硯卿的衣襟，可眼底深處，卻劃過一絲晦澀的暗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