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
沈硯卿聽見門外那道熟悉的、帶著焦灼的聲音，猛然從思緒中驚醒。他這才想起，沈琮壁還在四處尋他，當(dāng)即匆匆下榻，連鞋襪都未來得及穿好，便赤著腳奔向門外。
只留下蕭燼寒一人倚在榻邊，指尖還懸在半空，似要挽留什么，可終究只觸到一縷微涼的空氣。
"阿兄！"
沈硯卿一路小跑至沈琮壁跟前，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微涼的藥香。沈琮壁聞聲轉(zhuǎn)身，目光先是將他上下一掃，確認(rèn)無礙后，眉間緊繃的痕跡才稍稍舒展。然而下一瞬，他的視線落在沈硯卿踩在青磚上的赤足上，眉頭又倏地蹙起。
"怎么連鞋都不穿？"
話音未落，沈硯卿只覺膝彎一輕，整個人已被穩(wěn)穩(wěn)托起。沈琮壁的手臂堅(jiān)實(shí)有力，將他攏在懷中時，連初春的寒意都被隔絕在外。
"是阿硯莽撞了，讓阿兄憂心。"他低聲道，嗓音如浸了霜雪的清泉，雖涼卻透著一絲溫軟。
沈琮壁正要應(yīng)聲，目光卻驟然凝在弟弟頸側(cè)——那一抹紅痕猶如雪地里綻開的梅瓣，在瓷白的肌膚上格外刺目。他的指節(jié)無意識收緊，卻在觸及沈硯卿疑惑的目光時驟然松開。
"無妨。"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隔了層紗，掌心輕輕覆上弟弟的發(fā)頂，"春日地氣寒，回去記得穿鞋。"
沈琮壁正欲攜沈硯卿離去，忽聞身后傳來一道溫怒聲線："沈?qū)④姡瑒e來無恙。"蕭燼寒負(fù)手而立，指尖勾著那雙被沈硯卿遺忘的錦緞云紋靴，玄色廣袖在穿堂風(fēng)中微微翻動，恰似他眼底流轉(zhuǎn)的莫測光影。
"云昭，許久不見。"沈琮壁轉(zhuǎn)身，眸光如刃，直刺蕭燼寒。他指尖微抬，內(nèi)力凝音成線，一字一句冷然遞去："那夜的黑衣人是你吧。離阿硯遠(yuǎn)些——否則，我不介意讓他知曉，你藏了多少見不得光的腌臜事。"
蕭燼寒唇角微勾，眼底卻無半分笑意。他指節(jié)輕叩劍柄，同樣以內(nèi)力回敬，聲如寒鐵淬冰："要我放手？除非魂散魄消。"
而此刻，被沈琮壁攬?jiān)趹阎械纳虺幥錅喨晃从X。
沈硯卿眨了眨眼，目光在阿兄與蕭燼寒之間游移了一瞬。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古怪得緊，仿佛有無形的刀光在空氣中交鋒，卻又在觸及他時悄然收斂。他終于忍不住輕聲開口：“阿昭，今日……可要隨我回沈府？”
蕭燼寒聞言，眼底的冷意倏然化開，如寒冰消融，春水初生。他低低一笑，伸手輕輕撫過沈硯卿的發(fā)梢，聲音溫柔得近乎蠱惑：“先生且先回去，乖乖等我。”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將人從沈琮壁懷中攬過，動作輕緩卻不容抗拒，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沈硯卿尚未回神，便已被妥帖安置在椅上，足尖懸空，雪白的襪底不染纖塵。
蕭燼寒單膝點(diǎn)地，修長的手指攏住他的足踝，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肌膚。沈硯卿呼吸一滯，腳趾不自覺地蜷縮起來，如玉的肌膚透出薄紅。
“別動。”蕭燼寒嗓音微啞，掌心貼著他纖細(xì)的足弓，竟比想象中還要小巧，堪堪一掌可握。他眸色漸深，指腹摩挲過那粉嫩的腳趾，似在丈量什么，又似在確認(rèn)什么。
沈硯卿耳尖發(fā)燙，心跳亂了幾拍。
蕭燼寒這次歸來后，……似乎與從前不同了。 感覺一下子長大了不少。
蕭燼寒剛為沈硯卿穿好鞋，沈琮壁的掌風(fēng)已至。
"夠了。"
他扣住蕭燼寒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節(jié)，將人猛地扯離沈硯卿身側(cè)。玄色廣袖在空氣中劃出凌厲的弧度，像一道驟然落下的界碑，硬生生隔開兩人之間纏綿的溫度。
"我沈家的人，不勞蕭公子費(fèi)心。"沈琮壁的聲音淬著冰，每個字都釘在兩人相隔的方寸之地。
沈硯卿見二人劍拔弩張，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蕭燼寒余光瞥見他泛白的指節(jié)，周身凌厲的氣勢倏然消散，:"先生且隨沈?qū)④娤刃校伊藚s瑣事，定來尋你。"語聲溫潤似春溪化雪。
最后，沈家兩兄弟登上了蕭燼寒備好的青帷馬車。鎏金銅鈴在檐角輕響，碾過朱雀大街的粼粼青石板，向著東南隅的沈府緩緩駛?cè)ァ?/p>
暗閣的飛檐還浸在長安城最繁華處的燈火里，那看似尋常的藥閣與茶肆，實(shí)則藏著窺盡天下的機(jī)鋒。每月初五，來自麟烽國各處的密報(bào)便會順著暗香浮動的茶湯，匯入紫檀木案頭的鎏金密匣——連九重宮闕內(nèi)的私語，都逃不過那雙在竹簾后若隱若現(xiàn)的寒眸。
而此刻端坐在云紋憑幾后的蕭燼寒，正將一枚黑玉棋子"嗒"地落在星羅棋枰上。
暗閣的權(quán)柄，系于一枚流轉(zhuǎn)千年的寒玉——那是前世蕭既明留下的信物，唯有持此玉者，方能號令這一萬隱于暗處的影子。他們蟄伏于市井，藏身于朝堂，遠(yuǎn)至鴉陵國的風(fēng)沙，近至麟烽國的宮闈，但凡蕭燼寒想知曉的，密報(bào)便會如夜鴉歸巢，無聲無息地落入他手中。
然而，玉佩不過是敲門之磚。真正的暗閣之主，需以鐵血手腕與無雙智謀服眾。八歲那年，蕭燼寒孤身踏入暗閣，孱弱如雛鳥，卻硬生生在刀鋒與陰謀中淬煉出一身錚錚鐵骨。暗閣首領(lǐng)親自調(diào)教，授他殺人術(shù)、縱橫策、馭心法……十年磨劍，終至大成。
那一日，他立于暗閣演武場，墨發(fā)高束，眸如寒星，劍鋒所指，閣中高手盡數(shù)敗北，連那位曾教導(dǎo)他的首領(lǐng)亦單膝跪地，心悅誠服。自此，暗閣上下，無人敢逆其鋒芒。而他亦不負(fù)眾任，待下屬如臂使指，賞罰分明，恩威并施。暗閣之人，敬他如神祇，亦忠他如死士。
蕭燼寒踏回麟烽國的疆土，并非一時興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想卿卿了，當(dāng)然暗閣密報(bào)如雪片般遞來三條不容忽視的消息——
其一，蕭既曜欲借幼子壽宴之機(jī)，對沈硯卿暗下殺手。宮闈盛宴，觥籌交錯間藏著的，或許是淬了毒的匕首，又或是精心編織的殺局。
其二，太子蕭燼夜近來動作頻頻，暗中拉攏朝臣、結(jié)交權(quán)貴，似在編織一張足以撼動皇權(quán)的巨網(wǎng)。而蕭燼寒，偏要親手撕開這張網(wǎng)，讓那些搖擺不定的墻頭草明白——風(fēng)該往哪邊吹。
其三，朝堂之上暗流涌動，某些老狐貍的尾巴，是時候該踩一踩了。
他在朝中的勢力早已無聲蔓延——蕭既曜身邊最得寵的太監(jiān)是他的眼線，帝王枕畔的寵妃亦在暗中遞送消息，就連太子蕭燼夜精心栽培的暗衛(wèi)首領(lǐng)，也早已是他的人。棋盤之上，黑白交錯，而他執(zhí)子之手，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
若蕭燼寒愿意，那金鑾殿上的龍椅早已易主。皇權(quán)于他，不過探囊取物——可他偏要等。
他要等的，是那些依附蕭既曜的蛀蟲悉數(shù)浮出水面，好連根拔起，一個不留。這些年，麟烽國在蕭既曜手中早已千瘡百孔——帝王沉溺酒色，疑心深重，將忠臣良將當(dāng)作假想敵，罷黜的罷黜，流放的流放。若非蕭燼寒在暗中斡旋，以鐵腕手段穩(wěn)住搖搖欲墜的朝局，麟烽國恐怕早已被虎視眈眈的鴉陵國吞噬殆盡。
可他并不急著奪位。他要讓蕭既曜在最志得意滿時跌落深淵，要讓他親眼看著自己珍視的一切被一寸寸碾碎，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像當(dāng)年，蕭既曜賜給父皇母后的那杯鴆酒，緩慢而殘忍地侵蝕生命。
更何況，如今的麟烽國早已是個爛攤子，他懶得收拾。朝堂紛爭、民生凋敝，哪比得上與他的卿卿耳鬢廝磨？若是現(xiàn)在登基，卿卿會不會嫌那鳳冠太重？會不會厭煩深宮的束縛？他舍不得。
皇位算什么？他要的，從來只有一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