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陽回想前世周父出事的地點,自己高考完,拿了縣里給的獎金回村給弟弟妹妹送錢時,爺爺講給他的。
那年,自己回來的第二天一早找去了錢家,離開家大約三個來小時,剛好已經中午,雪越下越大,周父不放心,就去村里的會計家借了驢車,在車上鋪了甘草、放了被子,蓋了雨布,獨自駕著驢車來縣里找他。
走到吳家灣的岔路口時,驢受了驚,橫沖直撞下踩空了,滑到旁邊的溝里,周父也被帶了下去,驢車砸到了身上。
天黑后,都還沒有回來,周母不放心就找了叔伯們幫忙去找,天太冷、又黑,還下著雪,滑下去的痕跡已經被雪掩蓋,直到天亮了才找到,當時周父已經沒了,身體凍的都是硬的。
等他上午回到家時,周父才被從溝里抬了回來,放入棺材。
回想到這些,周朝陽的腳步不由得又加快了,快速的跑出了縣城,在回村的路上奔跑著。
“從平安縣城到周家所在的村子,走路至少要三個小時,那么算起來,老爸是在我剛到縣城錢家的時候出發的。”
“我在錢家里那里至少耽擱了有半個小時,那么現在的老爸應該是剛到了五里村,距離吳家灣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按照我現在這個速度,怕是趕不上,只能加快速度。”
周朝陽一邊跑著一邊計算著時間,心里著急,腳上的步伐不由加快了幾分。
由于心里想著事,地上又有雪,一個沒有注意,摔了一個狗吃屎,手也在地上磨破了皮,周朝陽顧不得這些,站起來繼續跑著,嘴里念叨著。
“快點,再快點。”
“爸等著我,我不想都重生了,還讓你出事。”
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風夾著雪飛舞的聲音。
周朝陽跑的渾身是汗,頭上冒著白氣,腿累的已經沒有了知覺,只是機械的向前跑著,嘴里“呼呼”的喘著粗氣。
跑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終于跑知道了吳家灣,前世周父出事的地方,四周打量了一下、向路旁邊的深溝里看了又看,確認沒有周父的影子,周朝陽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呼吸著,嘴里斷斷續續的說著。
“終…終于趕到了,看…看來,老…老天對…對我不薄啊!”
休息了一會,周朝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繼續往回走。
忽然,“轟”的一聲在身后響起,周朝陽連忙往身后看去。
原來是路邊一戶人家的房子塌了,房子里的人大呼小叫著沖了出來。
“看來,前世老爸的驢車受驚應該就是這家人的房子被雪壓塌了導致的。”
周朝陽轉頭繼續往回來,也沒有管房子塌的那家人,畢竟前世就是他們家害死了自己的父親,雖說他們也是無辜的,但周朝陽還是膈應的慌,再說他們家的人都沒有事。
沒一會,周朝陽遠遠的看到一個人頂著一身雪,趕著驢,正在向這邊走來,正是周朝陽的父親周山。
周朝陽站在那里,雙手作喇叭狀,大聲的喊了一聲“爸”,這聲“爸”被冬天的北風送出去很遠,正東面,趕著驢車的周山聽的真真切切。
周山停了下來,抬起手擋住眼睛,向前望去,看到一個人正在揮舞著手臂,向著這邊跑來。
周朝陽喊完爸之后,就向著周山跑去。
父子兩個,一個看著,一個跑著,兩人的距離越拉越近,直到周朝陽跑到周山身邊,輕輕的叫了一聲“爸”,周山才回過神來。
“爸。”周朝陽又叫了一聲,站在那里看著周父,眼睛一點點變的赤紅。
眼前的周山,穿著一家黑色的襖子,上面打著補丁,襖子里的棉花都已經成了塊狀,一看就穿了很久,頭上戴著一定爛氈帽子,頭發都露了出來,腳上一雙破洞雨鞋,褲子是一條打滿補丁的看不出什么顏色的褲子。
個子高高大大,就是很瘦,臉膛黝黑,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溝壑。
這就是自己前世,從十七歲開始日思夜想的父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冷氣順著咽喉進了肺里,周朝陽終于找回來理智,他嘴角的笑容逐漸一點點的擴大。
幸好,趕在了前邊。
父親還在,家還沒有散。
一切都起來的及。
“爸!”
“哎…哎!”周山機械的、不確定的回答z了一聲。
“這小子轉性了?開始叫爸了?”周山嘀咕一句。
“爸,你是來接我的嗎?”周朝陽知道這半年自己可是一句都沒有叫過周山“爸”,猛然間,周山肯定不適應,所以就轉話題問道。
“對,雪越下越大,怕你回來不方便。”周山其實很喜歡這個兒子,長得很像年輕時的周母,不然也不會駕著驢車來接他,但是,農村的漢子就是這樣,表達不出來,也不善于表達。
“謝謝爸,那我們回家吧,我媽她們該等急了。”
“嗯,回家。”周山調轉驢車,清了一下車上稻草上的雪,把雨布下的被子拿了出來,囑咐道:“上車,蓋著被子,天氣太冷了,小心凍感冒了。”
“嗯,爸。”
周山粗略的數了一下,這么一會,自己這個大兒子叫了有五次“爸”。
“真是難得,難道是轉性了?還是在錢家受了委屈?以往即便受了委屈,他都不會這樣的,難道是真的認清現實了?”周山一頭霧水。
看著周朝陽坐好后,駕著驢車往回家里走。
父子兩個一個坐車,一個趕車,哼哧哼哧的走著,雪依然在下著。
“爸,你也坐車上吧!”周朝陽坐在車上,身上蓋著被子,暖哄哄的。
想著前世,除了前十六年享受過錢大壯的父愛外,之后的那么多年,再也沒有了父親。
看著走在前面固定著驢頭的周山,干瘦偉岸的身影,心里一陣酸楚。
“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放著這么愛自己的周家人不要,就想著錢家那虛無縹緲的所謂養育情,而辜負了自己的親生父母,永遠也忘不了母親走的時候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失望。”
“現在重生了,既然已經阻止了父親的悲劇,那么周家的其他人,也就不會走上前世的老路。”周朝陽如是想著。
“你坐著,下雪天,驢子容易打滑,我在前面可以把控著。”
周朝陽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于是脫口而出。
“爸,我和錢家斷了,以后再也不會想那些沒用的,我會好好的學習,絕不辜負你們的期望,因為你們才是我的親人!”
聽到周朝陽的話,周山的身子微微的頓了頓,黝黑的臉上露出笑容,重重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周朝陽,也相信了周朝陽說的話。
周山,一個沒有上過學、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漢子,三個孩子的父親,總想著用自己不怎么寬厚的肩膀扛起整個家。
周山今年39,17歲就成了家,一直到22才有了第一個孩子,也就是周朝陽,可惜被抱錯,錯養了別人家的孩子,好不容易認了回來,卻不怎么和家人親近。
周山也理解,畢竟在別人家生活了那么多年,回到新的環境,還那么差的環境,有抵觸也是情有可原的,所以一家人對于周朝陽的都很包容。
聽到周朝陽的保證后,周山哪能不高興呢,步子都輕快了不少。
“我這里有你媽給你拿的窩窩頭,你先墊墊肚子,一會到家了再吃飯!”說著,從懷里拿出了用報紙包著的窩窩頭,遞給了周朝陽。
“謝謝爸、謝謝媽!”
白面和玉米面雜糅的面餅,微微泛黃,有點甜味,周朝陽大口的吃著,早上也沒有吃飯,現在中午都過去很久,再加上跑了那么久,肚子在就餓的頂不住了。
“給你水壺,別噎著!”周山把背在身上的軍用水壺遞了過來,上面“為人民服務”字樣都模糊了,一看就是用了很久。
周朝陽接過水壺,猛灌幾口,把嗓子里的窩頭順了下去,說道:
“爸,你吃了么?”
“爸吃過了,這是特意給你帶的!”
“我吃飽了,你再幫我分擔一個吧,不然就剩下了,拿回去我媽又要說你舍不得給孩子吃。”
一聽這樣,周山頓了頓,接了過來,幾口就把一個窩窩頭吃個干凈。
“爸,我以前那么對你們,你們有沒有恨我呢?”
“恨什么恨,一遭從有錢人家的孩子,變成了鄉下的村里孩子,肯定會受不了,再說你還做個孩子,也是我和你媽的大兒子,怎么會恨呢,只是你媽經常流淚罷了,現在你要和那家人斷了,我們只有高興。”周山甕聲甕氣回答道。
驢車嘎吱嘎吱的走著,一個緊錮著驢頭在前面走著,一個坐在車上裹著被子,彼此之間的心在慢慢靠近,偶爾還有笑聲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