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當(dāng)真?”華宗阜躍然而起。
“真。”華景煥淡道,“以家法為誓。”
有人喜形于色,有人目露惶惑,堂中一時竟無語。
但下一瞬,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再次炸起:
“既然可廢嫡改宗,為何試煉不納旁系?!”
說話的是西席四叔華敬臨,素與嫡支不睦,此刻突然上前三步,朗聲拱手:
“愿以宗侄之身,承接一業(yè),與嫡子共比高下!”
眾人嘩然。
這是公然挑戰(zhàn)——要和華熠、華清巒比肩做試煉之子!
堂中氣氛陡然繃緊,嫡系數(shù)人躍起反對,旁系眾人則竊竊私語——有人躍躍欲試,有人屏息觀望。
正當(dāng)爭聲四起、幾乎不可收拾之時,華景煥忽地開口,語氣輕緩:
“你也想比?”
他抬眼看向華敬臨。
“正是。”
“很好。”華景煥點(diǎn)頭,“我同意。”
堂中再震。
趙逸霄驚了:“我靠,來真的?”
祝十柒微動:“不急,看他怎么收。”
華景煥緩緩站起,雙手負(fù)后,徐徐踱步而下:
“既你欲比,便也給你一業(yè)——中洲鹽坊廢窯一座,賬目混亂、債主遍地、匪患橫行。三月之期,若能扭轉(zhuǎn),亦算佳績。”
“可否?”
眾人一聽,臉色瞬變。
那鹽坊是前朝遺留的爛攤子,幾乎年年失窯爆罐、賬簿無人敢簽。這不是比試——這是送命!
華敬臨咬牙,額頭滲汗。
“如何?”華景煥問。
“......敬臨......愿試!”華敬臨終究是咬牙認(rèn)下,心知若退一步,全場皆笑。
而此刻,全場卻已清楚——
華景煥從頭到尾,并非布置一場試煉,而是在朝堂之上、眾目之中,立規(guī)矩,殺權(quán)心,鎮(zhèn)旁系。
你要爭,我就給你機(jī)會——但給你“死局”。
你要問,我就答——但答到你無話可說。
星沉香爐尚未熄滅,星砂未冷,堂中眾人卻已心頭生寒。
那一刻,趙逸霄終于小聲咕噥:“我突然不太想去醉月樓了......”
華熠沒看他,只是靜靜看著華景煥坐回主座,那如山如岳的身影,仿佛整個華家的根。
而心中某個念頭,忽然悄然生根:
——“父親布這局,究竟是要我贏......還是要我,懂。”
......
演政堂人聲已散,暮光初垂,青磚上殘留的星砂微光隨風(fēng)化去。
庭院空曠,只余三人。
華景煥立于梅樹前,青袍隨風(fēng)微動,仿佛連背影都透著一種將山河納于心、卻不語一字的沉穩(wěn)。
“熠兒、清巒。”
他未回頭,語氣平靜,卻讓二子俱是一震,循聲而至。
華熠先行一步,拱手而立;華清巒亦側(cè)立其后,姿態(tài)沉穩(wěn),目不偏斜。
“坐吧。”他抬手。
三人圍坐于石桌,桌上唯有一盞冷茶,尚余余溫。
華景煥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才道:
“今日你二人,于族堂爭聲之中受命,是幸亦是累。”
他看著茶面,不看他們。
“醉月樓、百草行......這些不是試煉,是照妖鏡。”
“照眾人之心,也照你們自己之心。”
他頓了頓,終于抬起眼,看向華熠:
“你心有擔(dān)當(dāng),勝在膽識,然鋒銳太顯,久則傷己。”
“熠兒,記住,不是每一次都要贏。會讓也需會拿,能忍才敢擔(dān)。”
他再看向華清巒:
“巒兒,你謀定而后動,心機(jī)沉得下,是好事。但世間萬事,并非皆可算清。算盡人心,還需敬畏天意。”
華清巒眼微顫,似欲開口,卻終是低頭稱“是”。
華景煥長嘆一聲,忽道:
“你們看這棵梅樹。”
二子一愣,皆轉(zhuǎn)首看去。
“同根同枝,春發(fā)秋藏。可有人愛梅之傲,有人恨其冷骨。”
“父為家主,不為父親。”
“我不偏你們,不因血緣,不因情分。只因你們,都是華家人。”
語罷,他起身,袍袖一振。
“但我為父,仍望你們——就是輸也別輸?shù)锰y看。”
他回眸一笑:
“旁人觀你成敗,我只看你們是否......配這‘華’字。”
“去吧。莫回頭。”
兩子躬身告退。
華景煥負(fù)手站在廊下,望著天邊初顯的朝霞,許久未動。星沉草的香味尚未散盡,在衣袍之間輕輕纏繞,。
穿過庭階時,晨露已沾濕衣襟。
“父親......終究是給我們提了個醒。”華清巒走在前頭,聲音低沉。
“是給你我,也是給他們。”華熠望了眼遠(yuǎn)處議堂的方向,“只是不知,有人聽見了沒有。”
華清巒腳步微頓,忽而低聲問:“還有,父親今日之言......真是為了‘試子’嗎?”
“你是說,他早知旁支有人會鬧?”華熠不答反問。
清巒點(diǎn)頭,又搖頭:“不只是旁支。他從不做無意義之舉。那醉月樓和百草行,看似廢業(yè),實(shí)則都藏著......什么?”
華熠垂眸片刻,忽而笑了笑:“你也察覺到了?”
清巒不語,眉目深沉。
風(fēng)吹過朱紅檐角,兩人肩影相并。
華熠忽而低聲道:“三月試煉,是賭我們的手段。可也許.......父親賭的不是輸贏。”
“而是看我們——誰先能看穿這一局,局外還有局。”
說罷,二人已行至西廂盡頭,趙逸霄的呼嚕聲夾著燒麥香氣傳來,一下沖淡了沉思的氣氛。
祝十柒倚在廊柱后,眼神懶洋洋掃過來。
“你們終于出來了?我都快餓癱了。”趙逸霄打著哈欠,“昨晚我做了個夢,夢到我撿到個先天靈寶——結(jié)果被狗搶了”
祝十柒站在他身后,神色淡漠地插了一句:“那大概不是夢,是預(yù)言。”
趙逸霄一哆嗦:“你說話能不能別帶背景音?”
三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些微笑意——那是風(fēng)暴初歇后短暫的松弛,是即將出征前的沉默默契。
華府高墻之外,晨鐘回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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