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亂葬崗,即便是在白日,也是陰氣森森,少有人至。此刻暴雨初歇,暮色四合,更是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與潮濕氣息。泥濘的土路兩旁,是高低不平的土包,許多連墓碑都沒有,只有些腐朽的木板或殘破的瓦罐,半埋在泥里,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的荒涼與死亡。
峰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其中,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著,怦怦狂跳。周圍偶爾傳來夜梟的怪叫,或是不知名蟲豸的嘶鳴,在這死寂的環境里顯得格外刺耳。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和紙錢灰燼,打著旋兒飄過,像是無數無形的手在拉扯著他。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來到這種地方。恐懼如同藤蔓,纏繞著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幾乎邁不開步子。但只要一想到破廟里瑤慧那奄奄一息的模樣,想到她眼中那絕望的淚水,他就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繼續前進。
“異人……異人……” 他在心里反復念叨著,目光急切地掃視著四周,希望能找到一絲人煙的痕跡,哪怕是一點詭異的光,也好過這無邊的黑暗和死寂。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幾乎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甚至開始懷疑那個老乞丐的醉話是否只是一場騙局時,前方不遠處的一片亂墳崗中,忽然閃過一點微弱的、幽綠色的光芒。
那光芒并不明亮,卻在這昏暗的環境里顯得格外突兀,帶著一絲說不出的詭異。
峰慕的心跳驟然加速,是這里嗎?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朝著那點綠光走去。越靠近,那綠光似乎越清晰,隱約能看到光芒之下,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正盤膝坐在一座無主的孤墳前。
空氣中除了原有的腐臭味,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草藥混合著某種腥氣的味道。
“前……前輩?” 峰慕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壯著膽子,在距離那身影還有數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恭敬地開口,“晚輩……晚輩峰慕,聽聞……聽聞此處有異人,能以……以血氣換藥,不知……不知可曾有誤?”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亂葬崗中回蕩,顯得格外渺小。
那盤膝而坐的身影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到。幽綠色的光芒籠罩著他,讓人看不清他的樣貌,只能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冰冷而古老的氣息。
峰慕等了片刻,心中越發忐忑,難道找錯了?或者對方根本不想理會他這個凡人?
就在他準備再次開口,甚至想要放棄的時候,那身影終于動了。
一只枯瘦如柴、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青黑色的手,緩緩抬了起來,指向峰慕。沒有任何聲音,但峰慕卻莫名地感覺到一股力量,讓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幾步。
“血氣……” 一個沙啞、干澀,仿佛兩塊朽木摩擦發出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凡人之血,雖駁雜,卻也含一絲生機……你欲換何藥?”
這聲音沒有絲毫情感,冰冷得如同這亂葬崗的泥土。
峰慕心中一喜,連忙說道:“前輩,晚輩想換能治……能治花柳惡疾的藥!我……我有個朋友,她病得很重,快不行了!”
“花柳惡疾……” 腦海中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帶著一絲不屑,又似乎是在回憶什么,“凡俗絕癥,需得‘清髓丹’方可。此丹需以生人精血為引,調和數種陰寒毒草煉制……你,可愿以自身血氣為引,換此丹藥?”
“我愿意!” 峰慕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答道,“只要能救她,晚輩什么都愿意!”
“呵呵……” 腦海中響起一陣低沉而詭異的笑聲,如同夜風吹過枯骨,“凡人,總是為了些虛妄的情念,不惜性命……也罷,你既有此心,便伸出手來。”
峰慕依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只見那青黑色的手隔空一抓,一股冰冷刺骨的力量瞬間籠罩了他的手臂。他甚至沒看清對方做了什么,就感覺手腕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什么東西鉆進了皮膚。緊接著,一股溫熱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從傷口處涌出,卻沒有滴落在地上,而是化作一道細細的血線,被那青黑色的手牽引著,匯入了他身前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漆黑無光的小瓶之中。
隨著血液的流出,峰慕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虛弱感瞬間席卷了全身。他的眼前開始發黑,四肢百骸的力氣仿佛都被這血線一同抽走了。他想掙扎,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使喚,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液不斷流失。
“前……前輩……”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虛弱無比,“夠……夠了嗎?”
那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清髓丹需九滴心頭精血為引……你這凡俗之血,駁雜不堪,需百滴方能抵一滴心頭血……繼續吧。”
百滴!
峰慕心中大駭,照這樣下去,他豈不是要把血流光?
但他看著那小瓶,里面此刻只匯聚了不到十滴的血液。想到瑤慧,他一咬牙,把心一橫,不再說話,只是拼命穩住身形,不讓自己倒下。
時間一點點過去,峰慕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他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仿佛隨時都會暈過去。
那幽綠色的光芒下,青黑色的手依舊不緊不慢地牽引著血線。空氣中的腥氣越來越濃。
當小瓶中終于匯聚了近百滴血液時,峰慕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泥地里,眼前一黑,險些暈厥。
“罷了。” 腦海中的聲音終于響起,那青黑色的手收回,手腕上的傷口也奇跡般地停止了流血,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紅印。
隨即,那漆黑的小瓶飛向峰慕,輕輕落在他顫抖的手中。
“此乃清髓丹。” 那聲音說道,“以你百滴血氣為引,丹力駁雜,只能暫緩其癥,若要斷根,需尋得真正的‘心頭血’為引,或尋修士以靈力化解病灶。且此丹性陰寒,她凡俗之軀,服下后需以溫陽之物調和,否則恐傷根基。”
峰慕勉強抬起頭,握緊了手中的小瓶,瓶身冰涼,卻仿佛握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他喘著粗氣,虛弱地問道:“前……前輩,晚輩……晚輩還能活嗎?”
那身影沉默了一下,幽綠色的光芒似乎閃爍了一下:“百滴血氣,已傷你本源。若好好將養,或可恢復七八分,但此生……怕是再難有什么氣力了。且記住,今日之事,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否則……”
聲音沒有說完,但那冰冷的威脅之意,卻讓峰慕打了個寒顫。
“晚輩……晚輩明白!多謝前輩!” 峰慕掙扎著磕了個頭,也顧不上對方是否在意,連忙扶著旁邊的土包,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立刻回到破廟,把藥給瑤慧服下。
他不敢多留,轉身就朝著來時的方向踉踉蹌蹌地走去。身后的幽綠色光芒和那神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峰慕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頭暈目眩,四肢無力。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隨著那些血液的流失而遠去。但他看著手中的小瓶,心中卻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慶幸。
還好,他做到了。
瑤慧有救了。
當他跌跌撞撞地回到破廟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破廟里漆黑一片,只有遠處城市的燈火,透進一點微弱的光芒。
“瑤慧……瑤慧姑娘……” 峰慕輕聲呼喚著,摸索著走了進去。
角落里,瑤慧依舊蜷縮在那里,呼吸更加微弱了,咳嗽聲也變得斷斷續續,幾乎聽不見。
峰慕心中一緊,連忙摸出懷里的火折子點燃。昏黃的光芒照亮了破廟的一角,也照亮了瑤慧那張毫無生氣的臉。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灰敗,嘴唇干裂得像是要出血,身上的紅斑似乎也更加嚴重了。
“瑤慧!醒醒!藥來了!我把藥拿來了!” 峰慕連忙撲到她身邊,輕輕搖晃著她。
瑤慧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是峰慕,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隨即又被濃濃的疲憊和絕望覆蓋:“峰慕……你……你怎么還回來……我……我快不行了……”
“胡說!” 峰慕聲音哽咽,連忙打開手中的小瓶,“你看,這是能救你的藥!清髓丹!快,把它吃下去!”
小瓶里只有一顆丹藥,呈暗黑色,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奇異的藥香,其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味。
瑤慧看著那顆丹藥,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敢相信。
“快吃啊!” 峰慕急得快要哭了,小心翼翼地將丹藥取出,遞到她嘴邊,“吃了就好了!”
瑤慧看著峰慕眼中的急切和真誠,又看了看他那異常蒼白的臉色和虛弱的樣子,心中一酸。她知道,這藥來得肯定不容易。
她不再猶豫,張開嘴,將那顆清髓丹吞了下去。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涼的氣息,順著喉嚨滑入腹中。那股冰涼氣息并未讓人感到不適,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清涼感,瞬間擴散至四肢百骸,似乎連身上那灼燒般的癢痛都減輕了不少。
“感覺……感覺好多了……” 瑤慧輕聲說道,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絲生的希望。
峰慕看著她服下丹藥,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巨大的虛弱感瞬間將他淹沒。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瑤慧身邊,失去了意識。
“峰慕!峰慕你怎么了?!” 瑤慧大驚,掙扎著想去扶他,卻發現自己也渾身無力。她只能焦急地看著昏迷不醒的峰慕,看著他那蒼白得如同紙一樣的臉,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
這藥……到底是怎么來的?峰慕他……為了這藥,到底付出了什么代價?
破廟外,夜色深沉,風雨似乎又有再起的跡象。廟內,昏黃的火折子光芒搖曳,映照著兩個同樣虛弱、卻又命運從此緊密相連的身影。
清髓丹的藥效正在緩慢發揮,瑤慧身上的病癥得到了抑制,但她知道,這遠遠不是結束。而昏迷的峰慕,他失去的血氣,又將給他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影響?
亂葬崗的異客,血氣為引的交易,如同一個神秘的楔子,不僅救了瑤慧的命,也徹底改變了峰慕的人生軌跡。
屬于他們的故事,在經歷了短暫的黑暗與絕望后,似乎迎來了一絲微弱的曙光,但這曙光之后,又隱藏著怎樣未知的風雨與奇遇?
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