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鎮比峰慕想象的還要喧囂。
青石板路上車水馬龍,兩側商鋪幌子招搖,賣小吃的、耍把式的、算命測字的,吆喝聲、笑罵聲、銅鑼聲混作一團。峰慕裹緊了身上打滿補丁的夾襖,揣著懷里那幾枚磨得發亮的銅板,在人堆里艱難地擠著,目光急切地搜尋著任何與“修士”相關的跡象。
他曾聽老鄭頭說過,游方修士多半會在藥鋪、茶館附近落腳,或是掛個“懸壺濟世”的幌子。可他轉了一圈又一圈,看到的都是些賣狗皮膏藥的江湖郎中,或是擺著卦攤、故弄玄虛的算命先生。
“這位小哥,看你面色蒼白,印堂發黑,可是有恙在身?” 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算命先生突然拉住他,三角眼滴溜溜一轉,“我觀你命格奇特,雖一時困頓,卻暗藏仙緣吶!”
峰慕心中一動:“仙緣?先生可曾見過……修士?”
“哎呀!” 山羊胡一拍大腿,故作驚訝,“小哥果然有慧根!實不相瞞,貧道正是從海外仙山云游至此,專為度化有緣人!” 他指了指旁邊攤位上一個畫著太極圖的破幡,“你瞧,貧道這‘太虛真人’的名號,豈是虛傳?”
峰慕看著他油光滿面的臉,還有那身漿洗得發硬的道袍,心里有些懷疑,但想到瑤慧奄奄一息的樣子,又忍不住問道:“真人……可知有一種叫‘溫陽丹’的丹藥?能否……能否救人性命?”
“溫陽丹?” 太虛真人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立刻點頭如搗蒜,“自然知曉!此丹乃我師門秘傳,專克陰寒毒邪,別說救人,便是活死人肉白骨……咳咳,也有幾分效用!” 他故意壓低聲音,“只是此丹煉制不易,需千年靈藥為引,尋常人根本求不到。不過嘛……”
他上下打量著峰慕,見他一身窮酸打扮,語氣頓時有些冷淡:“看你也是個至誠之人,貧道便破例一次。只是這丹藥珍貴,需得黃金百兩,方可結緣……”
“黃金百兩?” 峰慕倒吸一口涼氣,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那么多錢,“真人,我……我沒有那么多錢……只有這些……” 他猶豫了一下,從懷里摸出那幾枚銅板,遞了過去。
太虛真人看著那幾枚銅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隨即不屑地冷哼一聲,一把揮開他的手:“窮鬼!也敢來消遣你家真人?滾滾滾!別污了我的仙幡!”
峰慕被推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周圍的人見狀,紛紛哄笑起來,指指點點。他滿臉通紅,攥緊了拳頭,默默地退了出去。
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他知道,那太虛真人多半是個騙子,可他還是忍不住抱有一絲幻想。現在,連這絲幻想也被現實狠狠擊碎。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集鎮上,看著琳瑯滿目的商品,聞著撲鼻的食物香氣,卻只覺得一陣心酸。他連給瑤慧買一個熱饅頭的錢都快沒有了,還談什么溫陽丹,談什么修士?
路過一家藥鋪時,他停住了腳步。藥鋪門口掛著“妙手回春”的匾額,里面飄出濃郁的草藥味。他想起老鄭頭說的話,或許……或許可以買些便宜的溫補藥材回去,至少能讓瑤慧舒服一點。
他摸了摸懷里的銅板,只剩下三枚了。他小心翼翼地走進藥鋪,對著柜臺后一位正在碾藥的老藥工低聲問道:“掌柜的,請問……最便宜的溫補藥材,是什么?”
老藥工抬眼看了看他,見他衣衫襤褸,眼神疲憊,嘆了口氣:“最便宜的,便是生姜、紅棗、桂圓了。生姜驅寒,紅棗補血,桂圓溫脾。”
“那……各要一點,需要多少錢?”
老藥工稱了一點,包好遞給他:“兩文錢。”
峰慕付了錢,手里只剩下一枚銅板。他緊緊攥著那包草藥,仿佛攥著救命稻草,轉身離開了藥鋪。
回到破廟時,天色已經擦黑。偏廂房里漆黑一片,只有瑤慧壓抑的咳嗽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瑤慧,我回來了。” 峰慕連忙點亮油燈。
燈光下,瑤慧蜷縮在草堆上,臉色比早上更加蒼白,嘴唇干裂,額頭上布滿了冷汗。看到峰慕回來,她勉強睜開眼,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你回來了……集鎮上……可找到了?”
峰慕心中一酸,搖了搖頭,把那包草藥遞過去:“沒找到……但我買了些生姜紅棗,給你煮點熱湯喝,去去寒氣。”
瑤慧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知道,峰慕已經盡力了。
峰慕生起一個小小的火盆,把草藥放進破陶罐里,添了些雪水,放在火上煮。濃郁的姜味和棗香漸漸彌漫開來,驅散了一些廂房里的寒意和霉味。
等待湯藥煮開的時間里,峰慕坐在瑤慧身邊,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看著她消瘦的臉頰,看著她因咳嗽而微微顫抖的身體,心中充滿了無力感。
“峰慕,” 瑤慧忽然輕聲說,“其實……你不用這么辛苦的。”
“你說什么呢?” 峰慕握住她冰涼的手,“我說過,要救你。”
“可我們……” 瑤慧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我們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啊……你為了我,把身體都累垮了……”
“別想那么多,” 峰慕打斷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等你好了,我們就離開這里,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去找個正經活計,你……你就做個尋常女子,好不好?”
瑤慧看著他眼中的堅定,點了點頭,淚水卻忍不住滑落:“好……”
湯藥煮好了。峰慕小心地倒出一碗,吹了吹,喂給瑤慧喝。溫熱的湯水滑入喉嚨,讓她舒服了不少,咳嗽也減輕了一些。
“真好喝……” 瑤慧小聲說。
看著她喝下藥湯,臉色稍微紅潤了一點,峰慕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他自己也喝了一碗,辛辣的姜味嗆得他直咳嗽,但身體里卻涌起一股暖流。
夜深了,火盆里的火漸漸熄了,只剩下一點暗紅的火星。廂房里又恢復了寒冷和寂靜,只有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峰慕靠在墻角,懷里揣著最后那枚銅板,怎么也睡不著。他在想,明天該去哪里掙錢?是去碼頭扛大包,還是去給人代寫書信?他識字不多,但勉強能寫。
他又想起了集鎮上那個太虛真人,想起了他說的“仙緣”。或許,那真的只是騙子的鬼話。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能救他們于水火?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破廟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很有節奏,不像是凡人的步履,倒像是……有人穿著木屐,在青石板上行走。
峰慕心中一緊,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門邊,透過門縫向外望去。
月光下,破廟的院子里,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身著白色長衫的年輕人,身形挺拔,背負雙手,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他的長發未束,披散在肩頭,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他的臉上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月華,看不清具體容貌,只能感覺到一股說不出的清冷與疏離,仿佛不屬于這個塵世。
最讓峰慕心驚的是,這人站在冰冷的石板上,腳下竟沒有絲毫積雪,甚至連一絲寒氣都沒有散發出來,與這寒冬臘月的夜晚格格不入。
難道……難道是真的修士?
峰慕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想起了太虛真人的騙局,又看了看院子里那個神秘的白衣人,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人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個破廟里?
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門外的白衣人,生怕驚動了他。而廂房里,瑤慧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眼中滿是驚疑。
寒夜寂靜,只有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破廟的屋檐上,也灑在那個神秘的白衣人身上。
峰慕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他們的救星,還是另一場未知的劫難。他只知道,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了。而他們在凡間的掙扎,似乎也在這一刻,悄然觸碰到了一絲超越凡俗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