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清輝透過破廟漏風的窗欞,在白衣人周身鍍上一層幽冷光暈。他靜立如松,周身氣息與這破敗廟宇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峰慕攥緊瑤慧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曾在說書人口中聽過修士騰云駕霧、揮手滅山的故事,卻從未想過真會有人如此近地出現在眼前。那人衣袂無風自動,連落在肩頭的雪花都在觸碰到布料的瞬間化作一縷白氣,顯然并非凡俗之輩。
“閣下……可是仙長?” 峰慕鼓起勇氣,聲音在顫抖中帶著一絲希冀。
白衣人緩緩轉身,面容在月光下清晰起來——膚色勝雪,眉眼狹長,瞳仁竟似凝結的墨玉,流轉著非人的淡漠。他目光掃過峰慕手腕上那道青黑血痕,又落在瑤慧頸間未消的紅斑上,薄唇微啟,聲音清冷如碎冰相擊:“亂葬崗的陰寒丹力,竟能在凡人體內留存至此。”
瑤慧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將臉埋進破舊的被褥里。她怕這仙人般的人物也嫌棄自己身上的“臟病”。
“仙長可知……此癥可有解法?” 峰慕膝行半步,幾乎要磕頭求告,“在下愿以任何代價換取解藥!”
白衣人卻搖了搖頭,負手走到火盆旁,凝視著那點即將熄滅的暗紅火星:“解法自然有。或尋千年溫玉貼身養護,或得修士以本命真火煉化寒毒。只是……” 他頓了頓,墨玉般的眼眸轉向峰慕,“你拿什么換?”
峰慕一怔。他身無長物,唯有一身被陰寒侵蝕的殘軀,和一顆想救瑤慧的心。
“在下……只有這條賤命。” 他咬牙說道,“若仙長肯救她,在下這條命,任憑處置!”
“人命?” 白衣人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諷,又似是感慨,“凡人總愛將性命掛在嘴邊,卻不知在真正的壽元面前,百年光陰不過彈指。你這條被血氣虧空、陰寒入髓的命,于我而言,比這火盆里的殘灰還要無用。”
這話如同一盆冰水,澆滅了峰慕心中最后一點希望。他頹然跌坐回去,看著瑤慧蒼白的臉,只覺得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
“不過……” 白衣人忽然話鋒一轉,彎腰拾起地上那個盛過清髓丹的黑色小瓶,“亂葬崗老鬼向來只收精血,從不見他肯用丹藥換凡人血氣。你能讓他破例,倒是有些意思。”
他指尖在瓶身上輕輕一抹,瓶身竟泛起幽綠微光,隱隱透出一股與亂葬崗相似的陰寒氣息。
“他取你百滴血氣,卻只給了你一枚駁雜丹丸,倒是吝嗇得很。” 白衣人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極尋常的事,“不過這丹丸雖駁雜,卻也替這女子鎖住了生機。只是你自身……”
他忽然伸出兩根手指,點向峰慕眉心。一股冰寒徹骨的氣息瞬間侵入,峰慕只覺神魂一震,眼前竟閃過亂葬崗老鬼青黑色的手掌,和自己鮮血被抽離時的眩暈感。
“你的血氣雖被抽走,魂魄卻未受損,反而因陰寒丹力沖擊,生出一絲‘虛明’之象。” 白衣人收回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此等體質,萬中無一,倒是適合……”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蹙眉望向廟外,袖袍無風自動:“罷了,凡塵瑣事,與我何干。”
說罷,他竟不再看峰慕二人,轉身便要離去。
“仙長留步!” 峰慕猛地爬起來,也顧不上身體虛弱,踉蹌著追了兩步,“求仙長指點!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在下也……”
白衣人腳步未停,聲音卻從遠處飄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世間無仙長,唯有求己身。你二人若想活命,三日后子時,去城西亂石橋下。至于能否抓住那絲希望……”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唯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縷冷香,證明他曾來過。
破廟內死一般寂靜。峰慕扶著門框,望著空蕩蕩的院子,只覺得如同做了一場夢。瑤慧掙扎著坐起來,聲音微弱:“峰慕……他……他說什么?”
“他說……三日后,城西亂石橋下。” 峰慕喃喃重復著,心中五味雜陳。這算什么指點?是騙局,還是真的一線生機?
“可我們……” 瑤慧看著自己布滿紅斑的手臂,眼中重新蒙上絕望,“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我們連買一貼暖身藥的錢都沒有……”
峰慕沒有回答。他走到火盆邊,用樹枝撥弄著那點殘灰,試圖讓它重新燃起來。火星濺起,又迅速熄滅,如同他們渺茫的希望。
三日后,亂石橋下。
這三個字像一根刺,扎在峰慕心頭。他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么,是另一個像太虛真人那樣的騙子,還是真正能救命的機緣。但他別無選擇。
“瑤慧,” 他忽然轉過身,握住她的手,眼神異常堅定,“無論那橋下是什么,我都去。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把能救你的東西帶回來。”
瑤慧看著他眼中映著的微弱火光,那是他用最后一枚銅板買的半塊油脂,勉強點燃的微光。這微光如此渺小,卻照亮了他眼底的執著。
“我跟你一起去。” 她輕聲說,“要死,我們也死在一起。”
寒夜里,破廟中的這點微火終于熄滅了。但峰慕和瑤慧心中,卻有另一簇火苗,在絕望的灰燼中,悄然燃起。那是凡人不甘屈服的韌勁,是即使身處泥沼,也要抬頭望向星空的倔強。
他們不知道,白衣人的出現并非偶然。更不知道,那亂石橋下等待他們的,并非仙丹妙藥,而是一場與凡世規則的殘酷博弈,和一次足以改變命運軌跡的……凡塵試煉。而那所謂的“虛明”體質,也并非白衣人所說的“適合修仙”,其背后隱藏的真相,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離奇,也更加危險。
凡間的路,依舊坎坷。但這一次,他們不再是盲目掙扎的微塵。那白衣人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們心中激起了漣漪。而漣漪的盡頭,是新生,還是更深的深淵?
三日后的亂石橋下,寒水幽幽,正無聲地等待著兩個凡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