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棲谷的霧靄總在寅時最濃,峰慕踩著露水穿過藥圃時,鞋尖總會沾上幾星碎草。他攥著雜役殿新派的木牌,牌面刻著“靈田灌溉”四字,邊緣被無數手掌磨得發亮。練氣四層的靈力在經脈里流淌,卻仍驅不散指尖的寒意——那是亂葬崗血氣被抽離后留下的底子,像塊浸了水的棉絮,總在清晨扯著他的修為,提醒他凡人之軀的局限。
藥圃深處的靈茜草又抽出新芽,葉片上凝著的露珠在晨光里泛著微綠。峰慕蹲下身,指尖剛觸到草莖,腕上那道青黑血痕便微微發燙。心燈的微光順著血脈爬到手心,將露珠染得更亮了些。這是他數月來摸索出的竅門:以心念引動殘存的陰寒丹力,竟能讓靈草生長得更快些。吳大奎那尖嗓子總在耳邊晃悠:“四靈根的廢物,也就配伺候這些草了。”可他每次把長勢喜人的靈茜草送去丹房,換來的貢獻點卻實實在在地漲著。
辰時的雜役殿擠滿了人,峰慕將灌溉木牌拍在案上時,掌心里的老繭又磨破了一層。執事扔來兩塊灰撲撲的“聚靈散”,那是外門弟子最廉價的修煉資源。他揣著丹藥往演武場走,路過藏書閣時,陳松正抱著一摞功法簡冊跌跌撞撞地跑出來。
“峰哥!”少年的嗓音帶著雀躍,“前山靈脈口子開了,雜役殿發了新任務,去‘落星淵’采‘凝魂花’!”陳松的眼睛亮得像火把,“聽說那花長在淵底,練氣五層以下去了九死一生,可貢獻點能換半顆‘固基丹’!”
峰慕接過任務玉簡,指尖觸到冰涼的玉石。落星淵他曾在宗門輿圖上見過,標著“外門禁地”的朱紅印章。玉簡里記載的凝魂花需以靈力催生,稍有不慎便會被淵底的陰煞之氣反噬。他想起瑤慧繡在帕子上的茜草,想起她總在信里寫“莫要逞強”,喉結滾動了一下,將玉簡塞進袖中。
酉時的云棲谷被夕陽染成金紅,瑤慧坐在竹樓前的石凳上,指尖捏著枚銀針,正往絹帕上繡新的茜草圖案。她的手腕比半年前更細了些,咳聲在寂靜的谷中顯得格外清晰。青蘅子留給她的“暖玉”貼身放著,卻驅不散肺腑里那點陰寒——那是清髓丹留下的后遺癥,大夫說需常年靜養,可她總閑不住,說要攢錢給峰慕換更好的丹藥。
竹樓外的石板路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瑤慧抬頭時,峰慕正站在夕陽的光暈里,肩上搭著件洗得發白的外門服。他瘦了些,下頜線繃得更緊,唯有望向她時,眼底的疲憊才會軟下來。
“今日山下布莊收了我新繡的荷包,”瑤慧把剛曬干的茜草茶遞過去,“換了三錢銀子,夠你買些傷藥了。”她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繃帶,聲音輕了些,“又接了難活?”
峰慕接過茶盞,溫熱的觸感從指尖漫開。他沒說落星淵的事,只道:“藥圃的靈茜草長得好,吳執事多給了些貢獻點。”他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里面是兩塊剛出爐的桂花糕,“鎮上新開的點心鋪,嘗嘗。”
瑤慧接過糕點,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兩人之間隔著三步遠的距離,像隔著云棲谷的霧,看得見彼此的輪廓,卻觸不到溫度。她知道宗門規矩,外門弟子不得私自帶凡人入內,而她的身子,也禁不起山路顛簸。
“青蘅子谷主說,下月谷里要開‘靈草會’,”瑤慧低頭掰著糕點,“或許能遇到懂行的修士,看看我的繡品能不能換些溫陽的藥材。”她沒說后半句——若能換到好藥,峰慕修煉時便能少受些寒毒侵體之苦。
峰慕望著她鬢角新添的幾縷碎發,想說什么,卻被雜役殿的晚鐘打斷。他站起身,將一枚刻著“173”的銅牌放在石桌上:“后日我去落星淵,這牌子你收著,若三日未歸……”
瑤慧猛地抬頭,針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絹帕的茜草上,像朵驟然綻放的紅花。“別去。”她的聲音發顫,“我們不缺那點貢獻點,你的身子……”
“我會小心。”峰慕打斷她,轉身時,腕上的血痕又開始發燙。心燈的微光在暮色里閃了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谷中回蕩,帶著連自己都驚訝的篤定,“等我回來。”
月上中天時,峰慕已在落星淵的崖邊。淵底黑霧翻涌,隱約傳來妖獸的嘶吼。他摸出瑤慧繡的茜草護身符,那上面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靈力注入銅牌,牌面的數字泛起微光——這是他用三個月貢獻點換來的“傳訊符”,只能用一次,卻能在生死關頭傳回云棲谷。
深淵的風卷起他的衣擺,峰慕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靈力灌注雙腿,縱身躍入黑暗。他沒有奇遇,沒有仙緣,只有一雙磨出繭的手和一顆想讓瑤慧安穩的心。落星淵的陰煞之氣如刀刃般割著肌膚,他卻在劇痛中看見云棲谷的夕陽,看見瑤慧舉著繡繃對他笑的模樣。
掌心的茜草護身符忽然發燙,那是心燈與凡人念想的共鳴。他在墜落中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血珠混著靈力滴入深淵,像投入黑暗的一點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