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山的霧靄漸散,寒川卻踏入了另一片迷霧。
他輕撫著腰間鹿皮袋,十二枚血晶微微震顫,仿佛在提醒他,距離契約生效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對他而言,江湖是生存的牢籠,也是命運的枷鎖,就像暗刃門門主植入他體內的血晶,早已與他的生命血脈相連。
官道在暮色中蜿蜒,如同一道被撕開的傷口。寒川騎著那匹毛色黯淡的劣馬疾馳。空氣悶熱得令人窒息,仿佛天地間的靈氣都被某種力量擠壓殆盡,只剩下潮濕黏膩的水汽,緊貼在他的皮膚上。
“轟隆 ——”
一聲悶雷炸響,驚得馬匹前蹄揚起。
寒川勒住韁繩,抬頭望向天空,只見大片烏云如同被無形大手攪動的墨汁,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最后一絲天光。
他心中暗嘆,看來莊先生的卦象雖顯吉兆,卻也逃不過這突如其來的風雨。
雨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瞬間便將他的衣衫浸透。雨水順著發梢滴落,模糊了他的視線。
一道蒼白刺目的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遠處的山巒,也映出了他眉間的冷硬。雷聲緊隨其后,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寒川在雨中瞇起眼睛,努力辨認著前方的道路。兩旁的樹林在狂風中發出陣陣嗚咽,仿佛隱藏著無數鬼魅。
他深知,在這雷暴天氣中,無論是躲進樹林,還是暴露在空曠的官道上,都無異于自尋死路。他握緊韁繩,心中默默祈禱能找到一處避雨之所。
就在他感到絕望之際,透過雨幕,一點昏黃的火光若隱若現。
寒川心中一喜,雙腿用力一夾馬腹,劣馬嘶鳴一聲,奮力向前奔去。
隨著距離拉近,三間茅草屋的輪廓逐漸清晰,屋檐下的酒旗在風雨中獵獵作響,上面 “醉仙居” 三個大字已有些褪色。
寒川在屋前下馬,雨水順著蓑衣的紋路流淌,在地上匯成小小的水洼。他將馬拴在斑駁的拴馬樁上,那木樁上深深淺淺的刻痕,仿佛記錄著無數過客的故事。
寒川上前敲門,指節叩在木門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門 “吱呀” 一聲開了一道縫,一張布滿青茬的臉探了出來。
大漢上下打量著寒川,眼神中滿是警惕,兇聲惡氣地說道:“酒店打烊,要喝酒到別處去!”
寒川強壓下心中的不悅,擠出一絲微笑:“外面的雨太大了,在下只想借貴地避避雨。”
大漢瞥了一眼天空,冷哼一聲,“砰” 地一聲將門重重關上。
寒川愣在原地,雨水順著帽檐流進衣領,寒意順著脊梁骨直往上竄。換作五年前,他早已一腳踹開這扇門,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漢知道得罪暗刃門血刃使的下場。
但如今,他只是深吸一口氣,再次抬手敲門,這一次,他的動作更輕,也更克制。
門再次打開,卻是一只蒲扇大的拳頭迎面而來。
寒川瞳孔微縮,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十九種應對招式在腦海中飛速閃過。然而,就在拳頭即將觸及胸膛的瞬間,屋內傳來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讓他進來。”
那只拳頭硬生生地收住,化作一只大手抓住寒川的衣領,將他拽進屋內。
門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
寒川穩住身形,伸手擰了擰衣服上的雨水,這才抬眼打量起屋內的情形。
屋內燭火搖曳,二十八根蠟燭與三盞油燈將堂屋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酒氣和血腥味,寒川心中警鈴大作。
這間看似普通的酒館,此刻卻像一頭蟄伏的猛獸,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柜臺后,一位身穿青布衣服的老掌柜正在篩酒,渾濁的眼睛不時瞥向寒川。
柜臺外,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坐在竹椅上,周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息。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掃過寒川時,仿佛能看穿他的偽裝。
黑衣人的左側,三張桌子分別坐著三個人。
第一張桌子旁,一位白發老人穿著灰布單夾襖,高腰白褂系在褲外,手中的旱煙管 “吧嗒吧嗒” 地響著,看似普通的老農,可當他抬頭時,那眼神卻如淬了毒的銀針,直刺人心。
第二張桌子坐著個白面微須的中年人,青緞方領長袍剪裁考究,臉上雖帶著笑,卻不達眼底,透著股說不出的陰鷙。
而第三張桌子上的道士,身著寶藍色鑲金道袍,背后的綠鯊魚皮劍鞘上鑲嵌著一塊碩大的祖母綠,三角眼微微上翻,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樣。
黑衣人右側的三張桌子旁,五個黑衣人整齊地坐著,個個氣息內斂,腰間的兵器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他們與門口的青胡子大漢,顯然都是為首黑衣人的手下。
寒川心中暗暗叫苦,他怎么也沒想到,這荒郊野外的小酒館,竟聚集了如此多的江湖高手。
空氣中流動的靈氣波動,暗藏著不同門派的獨特氣息,仿佛一場暴風雨前的寧靜。
坐在竹椅上的黑衣人忽然抬手一拍,沉聲道:“拿酒!”
一個小伙計戰戰兢兢地從柜臺后走出來,手中捧著一壺酒。
黑衣人指了指寒川:“給他!”
寒川心中疑惑,但還是接過了酒壺。酒液入口辛辣,帶著一股陳腐的味道,卻也驅散了幾分身上的寒意。
緊接著,一個黑衣人端來一盤雞肉,另一個則將斗笠蓋在寒川頭上。
黑衣人看著寒川,語氣不容置疑:“酒非好酒,但可以御御雨氣。現在你手中已有酒壺,肚中已吃下雞肉,頭上已戴著斗笠,外面的雨也小了許多,所以你可以繼續趕路了。”
寒川這才明白對方的意思,這是在下逐客令。
他心中冷笑,表面上卻恭敬地抱拳道:“多謝閣下款待,在下這就告辭。”
這時,白面微須的中年人開口了,語氣中帶著幾分嘲諷:“方大俠對一個路人尚且如此周到,果不愧‘滴水不漏’四字。”
寒川心中猛地一震,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酒壺。
方千重,那可是萬象門掌門人,以 “七傷神功” 和 “流云劍法” 名震天下的人物。
他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這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寒川慶幸斗笠遮住了自己的表情,否則定會暴露心中的震驚。
他深知,以方千重的實力,若是察覺到他暗刃門血刃使的身份,后果不堪設想。
寒川不敢再多做停留,將酒壺放在桌上,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推開門的瞬間,風雨再次撲面而來,他卻覺得,外面的風雨再大,也比這暗藏殺機的酒館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