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青天,如一塊無垠的碧玉倒扣,其下,是莽莽蒼蒼,不知其幾千萬里的原始巨林。
刺目的曦光撕裂了云層,化作萬千金色劍芒,穿透那些擎天巨木枝葉。這些古樹,樹皮蒼勁,虬結如龍,直插霄漢,支撐著這片天宇。斑駁的光影,如破碎的金箔,灑落在虞緲蒼白而沾染著塵土與干涸血跡的臉上。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草木腐殖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味,更有一縷腥甜,無聲地昭示著此地的野蠻與血腥。
四周,形態各異的參天古木矗立。粗大如水桶的藤蔓,纏繞在巨樹之間。地面覆蓋著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松軟而潮濕,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其間點綴著無數叫不出名字的奇異蕨類與菌菇,色彩斑斕。
遠方,不時傳來沉悶如雷的獸咆,震得人心頭發顫,偶爾夾雜著幾聲尖銳而怪異的鳥鳴,撕裂長空,充滿了原始、狂野、以及毫不掩飾的殺戮氣息。
這里,是文明的荒漠。
“咳……咳咳!”
虞緲猛地睜開雙眼,瞳孔先是經歷了最初的失焦與迷茫,隨即劇烈地收縮,倒映出這片完全陌生的恐怖天地。他喉嚨干澀,劇烈地咳嗽起來,震動牽扯著四肢百骸,全身的骨頭都感覺拆散了一般,劇痛鉆心。
他掙扎著從冰冷潮濕的地面坐起,乎本能的警惕環顧四周。那雙眸子,此刻充滿了震驚。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片稍微平緩的林間空地上,身上那套現代都市的休閑服早已破爛不堪,多處被燒灼碳化,殘留著焦糊的氣味,隱隱還有微弱的能量波動,那是時空裂縫留下的最后印記。
周圍,除了他,再無第二道屬于“人”的氣息。
他孤身一人,墜入了一個蠻荒的世界。
“這里……是哪里?”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干澀。
虞緲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腐殖與腥甜的空氣涌入肺中,讓他再次咳嗽起來。他迅速檢查自身狀況,左臂有幾道被劃破的傷口,已經結了血痂,萬幸不深。身體內部,被那狂暴的時空能量沖擊,內腑受到震蕩,氣血有些翻騰,但好在并無致命重創。
他伸手入懷,觸及一物。那是一卷獸皮殘卷,不知是何種異獸的皮毛鞣制而成,入手冰涼,卻又透著微弱的奇異暖意。獸皮呈現古樸的暗黃色,邊緣多有殘破,顯然歷經了無盡歲月。正是這卷從古墓石臺中得到的獸皮卷,以及那枚神秘的青銅殘片,引發了后續的一切。
他竭力回憶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家族傳承的古墓,深藏地下的神秘石臺,石臺上的獸皮卷與青銅殘片。當他將兩者拿起,試圖探究其奧秘時,兩者突然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共鳴,青銅殘片化作一道流光融入獸皮卷中,緊接著,虛空破碎,一道漆黑深邃的時空裂縫驟然出現,將他卷入其中……
虞緲的臉色變了變,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此刻的不得不接受現實:“那裂縫……竟然真的是時空傳送!殘卷,爺爺窮盡一生研究的玄學,竟隱藏著如此驚天動地的秘密……這,這絕不是地球!那些古籍中記載的洪荒景象,那些只存在于神話傳說中的巨獸嘶吼,難道……我來到了一個神話中的紀元?”
震驚過后,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強烈求生欲。
“活下去!”虞緲咬了咬牙,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必須先活下去,然后才能弄清楚這里是哪里,才能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接受新的命運。”
他努力平復紊亂的心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虞緲掙扎著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收拾好身上的東西。他仔細觀察四周的地形地貌,參天巨木遮蔽了大部分視野,讓他難以判斷方向。但他并未慌亂,腦海中迅速回憶起家族傳承的《玄元指迷》中的諸多法門。
“《玄元指迷》有云,‘辨氣望勢,可知吉兇;尋龍點穴,能覓生機’。”
虞緲低聲自語,目光在周圍的山石草木間流轉。此地的“氣”,與地球上他所熟悉的截然不同,沒有他認知中的“靈氣”,充斥著一種狂野、原始、甚至帶暴戾的能量粒子,吸入體內,讓他感覺陌生壓抑。
但他明白,即便“氣”不同,但山川走勢、水流方向、植被生長等“形”與“勢”所蘊含的宇宙至理,應當是相通的。
虞緲:“山主人丁水主財,有水則有生機。此地林木過于幽深,瘴氣滋生,陽光難以遍灑,陰濕之氣過重,絕非久留之地。當務之急,是尋一處背風向陽、有活水流經之所,作為臨時落腳點。”
他閉上雙眼,摒除雜念,努力感應著空氣中微弱的水汽流動,傾聽著細微的聲響。
片刻后,他睜開眼,望向一個方向,那里的樹木枝葉似乎更為稀疏一些,隱約能看到天光。
運用所學知識,讓他在這片完全陌生的洪荒世界中,找到了熟悉感和掌控感,心中的不安與惶恐也因此緩解了幾分。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那卷獸皮殘卷,邁開腳步,朝著自己判斷的方向艱難跋涉而去。
原始森林中沒有路。盤根錯節的樹根如同地龍翻身,巨大的蕨類植物比人還高,鋒利的葉片邊緣足以劃破肌膚。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色彩鮮艷得詭異的菌菇和散發著異香的植物。
在林中艱難跋涉了約莫半個時辰,虞緲的體力消耗巨大,衣衫也被汗水浸透,又被荊棘劃破了數處。正當他扶著一棵巨樹喘息,試圖辨認方向時,一陣“悉悉索索”的異響突然從前方不遠處的濃密灌木叢中傳來。
虞緲心中一凜,幾乎是本能地矮下身子,迅速閃到一棵巨樹之后,屏住了呼吸。他雙眼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心臟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片刻之后,灌木叢被一股巨力撥開,一頭猙獰的兇獸出現在他的視野中。那是一頭形似巨狼,卻比尋常水牛還要壯碩一圈的怪物。它通體覆蓋著青黑色的堅硬鱗甲,在林間斑駁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這是一層天然的重鎧。四肢粗壯有力,利爪深陷泥土,留下清晰的爪印。最駭人的是它的頭顱,碩大猙獰,血盆大口中,獠牙交錯,宛如一柄柄鋒利的短劍,腥臭的涎水順著嘴角滴落,腐蝕著地面,發出“嗤嗤”的聲響。一雙猩紅的獸瞳,閃爍著殘忍與嗜血的光芒,正警惕地轉動著,鼻子不斷抽動,似乎在嗅探著什么。
虞緲大氣也不敢出,他認不出這是何種生物,地球上絕無此等兇物。這兇獸身上散發出的兇煞戾氣,隔著老遠都讓他感到一陣心悸。
“這……這就是這個世界的野獸嗎?僅僅是野獸,便如此駭人?”虞緲心中翻江倒海,他曾在古籍中讀到過關于上古洪荒異獸的描述,什么“其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名曰夔”,又或“有獸焉,其狀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食之善走”。眼前的兇獸,雖然不及那些神話異獸般奇異,但其兇悍之氣也相當駭人。
那頭暫且稱之為“鱗甲兇狼”的怪物,似乎嗅到了虞緲藏身處殘留的微弱人類氣味。它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充滿了警告與威脅,猩紅的獸瞳猛地鎖定了虞緲藏身的巨樹!
“不好!”虞緲心頭一沉。
“嗷——!”
鱗甲兇狼四蹄猛地一踏,堅實的地面竟微微震顫,帶起一股惡風,朝著虞緲藏身的巨樹猛沖過來!其速之快,遠超地球上的任何猛獸。
虞緲瞳孔驟縮,強烈的危機感從頭頂澆下。他來不及多想,憑借著生死關頭爆發出的潛力,以及常年修習家傳武學鍛煉出的敏捷身手,在鱗甲兇狼撞上巨樹的前一剎那,狼狽地向一旁翻滾而出。
“轟!”
巨樹劇烈搖晃,碗口粗的樹枝都被震斷了幾根,落葉紛飛。鱗甲兇狼一擊不中,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扭轉巨大的頭顱,再次鎖定了剛剛爬起的虞緲。
虞緲頭皮發麻,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個世界的野獸,其力量、速度、兇殘程度,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唯一的依仗便是自己的智慧和對環境的利用。
他腦中念頭急轉,飛速思考著脫身之策。
鱗甲兇狼再次咆哮著撲來,腥風撲面,那血盆大口幾乎要將虞緲吞噬。虞緲左支右絀,依靠著林中復雜的地形——粗大的樹根、低垂的藤蔓、陡峭的土坡——與兇獸不斷周旋。
體力在急劇消耗,絕望感涌來。
就在虞緲感覺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不遠處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那些灌木叢的葉片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深紫色,散發著一股若有若無的刺鼻氣味。他注意到,鱗甲兇狼在追擊過程中,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那個方向,甚至在靠近時,會發出一陣不安的低吼。
“難道……”虞緲心中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涌上心頭。
他不再盲目奔逃,而是有意識地朝著那片深紫色灌木叢的方向引去。鱗甲兇狼不明所以,依舊緊追不舍。當虞緲沖入那片灌木叢時,他強忍著那股刺鼻氣味帶來的不適,迅速折斷了幾根粗壯的藤蔓狀枝條。紫黑色的汁液從斷口處涌出,散發出更為濃烈的刺激性氣味。
虞緲不及多想,將這些汁液胡亂地涂抹在自己身上可能留下氣味的地方,尤其是腳底和衣物下擺。同時,他竭力辨別風向,朝著上風口方向快速移動,并盡量不留下明顯的痕跡。
“嗷嗚……”
鱗甲兇狼追至深紫色灌木叢邊緣,果然如虞緲所料,它停下了腳步,顯得焦躁不安,不斷用前爪刨著地面,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嗚咽聲,卻遲遲不敢踏入其中。它那猩紅的獸瞳死死盯著虞緲消失的方向,充滿了不甘與忌憚。最終,在徘徊片刻后,它不甘地咆哮了幾聲,悻悻然轉身,消失在了密林深處。
確認兇獸遠去,虞緲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癱倒在一棵巨樹下天然形成的隱蔽樹洞中。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濕透了全身,心臟依舊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
虞緲:“好險……好險……這個世界的生靈,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它們有自己的趨避之物。”
他回想起爺爺常說的一句話:“萬事求己,天助自助者。”在這樣的絕境中,這句話更是顛撲不破的至理名言。
死里逃生的經歷,讓他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有了更為直觀和殘酷的認識。他也意識到,爺爺傳授的《玄元指迷》中,那些關于辨識草木特性、利用環境趨吉避兇的技巧,在這個洪荒世界中,同樣適用,甚至比在地球上更為重要,這里處處都是致命的陷阱與威脅。
在相對安全的樹洞中休息了許久,虞緲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下來。驚魂甫定后,他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再次取出了那卷獸皮殘卷。
殘卷的材質非金非玉,非絲非帛,觸手溫潤冰涼,帶著微弱暖意,仿佛有生命一般。它攤開后約有三尺長,一尺寬,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玄奧繁復的金色紋路。這些紋路是一種介于符號與圖騰之間的存在,蜿蜒曲折,勾勒出種種不可名狀的形態,有的如星辰軌跡,有的如山川脈絡,有的又似龍蛇起陸,充滿了大道至理的韻味。
在這些金色紋路之間,還夾雜著一些虞緲從未見過的古老文字,其形如鳥蟲篆,又似蝌蚪文,筆畫像是天然生成,字符透著一股蒼茫、古老的氣息。
虞緲嘗試辨認這些文字,這比他所知的甲骨文、金文更為古老,更為原始。
他集中精神,凝視著那些流淌的金色紋路。漸漸地,他感覺那些金色紋路活了過來,在他眼前緩緩流轉、組合、演化,如同一片浩瀚的星空在他面前展開。隱約間,有某種宏大、深邃、難以言喻的信息,試圖涌入他的腦海。
“嗡——”
虞緲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識海要被這股突如其來的信息洪流撐爆。他悶哼一聲,急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然而,就在他移開目光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精純至極的暖流,從獸皮殘卷與他手掌接觸的地方滲入,緩緩流遍四肢百骸,最終匯入他的眉心祖竅。這股暖流如同久旱逢甘霖,滋養著他因驚嚇和疲憊而極度損耗的精神,讓他原本昏沉的頭腦為之一清,身體的疲乏也減輕了不少。
虞緲心中震撼無比:“這……這竟是某種傳承嗎?‘內求于己,外觀天地,道法自然,萬物歸元’……爺爺曾說,玄學,追求的是人與宇宙的終極和諧,是自身潛能的無限開發。這些紋路和文字,難道……難道就是傳說中失落的修煉法門?”
殘卷的神秘,以及它所蘊含的這絲微弱的力量,讓虞緲在無盡的絕望與迷茫中,看到了一線微弱希望。他明白,這卷獸皮殘卷,將是他未來在這個危機四伏的蠻荒世界安身立命、探尋更高層次力量的唯一關鍵。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探索欲和對力量的渴望。立刻解讀這卷殘卷的奧秘。
然而,一個更深層次的疑惑在他心頭升起:地球上,關于遠古神話、洪荒異獸的記載,雖然零散,卻并非空穴來風。那些山海經中的奇珍異獸,那些封神演義里的仙神斗法,那些上古部落的圖騰崇拜……難道都曾是真實存在的歷史?而如今的地球,為何只剩下傳說,不見半點痕跡?這個世界,與地球的那些古老神話,又存在著怎樣的聯系?
這片天地,驗證了那些被斥為荒誕不經的古老神話,卻又以其殘酷的真實,打敗著虞緲過往二十余年建立起來的世界觀。
虞緲疲憊地斜靠在冰冷而堅硬的樹洞內壁,一手死死攥著那卷溫潤中帶著微暖的獸皮殘卷,那是他在這個洪荒世界唯一的錨點。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在身旁的泥土地上,艱難地比劃著腦海中殘存的、那些玄奧繁復卻又難以捕捉其真意的金色紋路。每一次比劃,都能牽動莫名的氣機,讓他心神更加凝聚。
樹洞外,夜幕已經徹底降臨。這片原始巨林中的夜晚,比白日更加恐怖。濃墨般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線,只有偶爾從濃密樹冠縫隙中漏下的幾縷慘淡星光。
森林深處,各種奇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此起彼伏:有沉重的腳步聲踏裂枯枝,有凄厲的尖嘯劃破夜空,有低沉的嘶吼仿佛來自地獄深淵,更有一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詭異動靜,交織成一曲蠻荒的交響曲。
“夜色如墨,殺機四伏。這,僅僅是一個開始。”虞緲在心中對自己說。他知道,想要在這個神話照進現實般的蠻荒世界活下去,并最終解開獸皮殘卷的秘密,甚至找到回歸的道路,他還有艱難的路要走。這條路,注定鋪滿荊棘與白骨。
而當務之急,除了盡快恢復體力,更重要的是找到真正的“人”煙,哪怕是茹毛飲血的原始部落,也比獨自面對這無盡的洪荒要好。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個世界的基本法則,需要知道這片土地上,究竟是神魔亂舞,還是萬族共存。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艱難求存,思索未來之際,命運的絲線,早已悄然撥動。在這片廣袤無垠的蠻荒大地上,某些古老的存在,某些蟄伏的勢力,甚至某些與他一樣意外墜入此界的“同類”,已經因為種種不可測的因果,開始與他的人生軌跡,發生隱秘的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