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裂天際,一線淡金自東方地平線怒射而出,如神劍開天,驅散了籠罩大地的殘夜。薄霧似受驚的獸群,倉皇退散,陽光毫無阻礙地傾瀉而下,將野草村那株不知屹立了多少歲月的老槐樹染得通體金黃,斑駁的枝葉間,光影陸離,似有道紋隱現(xiàn)。
老槐樹下,玄機子道人負手而立,雙目緊閉,面容肅穆。他身著樸素道袍,無風自動,袖中的手指快如幻影,掐動著一法訣。一股難以言喻的道韻自他周身彌漫開來,初時如涓涓細流,轉瞬便化作無形的氣場,籠罩四野。這是一種與天地大道共鳴的玄妙波動。
在他身前的地面,以指為筆,真元為墨,直接在堅實的土地上刻畫出了一方深奧繁復的八卦圖形。那圖形的每一道紋路都閃爍著微光,吞吐著天地間的游離元氣,與玄機子自身的氣息遙相呼應,形成了一個小型的天地循環(huán)。
虞緲靜立于十步之外。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隨著玄機子掐算的深入,這片區(qū)域的虛空都凝固了,一股沉重如山岳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直指神魂!
他的心神在這股無形壓力下劇烈震顫。
他修行時日尚短,從未見過如此陣仗,心中駭然:這絕非凡俗間的卜算問卦,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竊取天機,洞察命運軌跡!這位玄機子道長,究竟是何等樣的存在?
遠處的茅屋門口,林婉兒小小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置于胸前,一雙明亮的眸子中充滿了好奇與深深的擔憂。
天地間的元氣在玄機子周身匯聚、旋轉,形成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微型氣旋。他袖中掐算的手指越來越快。那地面上的八卦圖形光芒大盛,八個方位各自浮現(xiàn)出模糊的異象:龍吟虎嘯、朱雀翔空、玄武拓路……種種異象一閃而逝,快到讓人無法捕捉。
“嗡!”
虛空猛地一震。
玄機子緊閉的雙目霍然睜開!
剎那,兩道璀璨至極的神光自他眼中爆射而出,洞穿虛空,直刺蒼穹!那神光中蘊含著無盡的符文生滅,演化著宇宙初開、萬物衍化的至理。
空氣中發(fā)出一連串細密的爆鳴,那是虛空承受不住這目光的威壓而發(fā)出的呻吟!
“噗!”
玄機子口中發(fā)出一聲壓抑不住的低沉悶哼,身軀劇烈一晃。一縷殷紅的鮮血,從他嘴角溢出,滴落在胸前的道袍上。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蒼白,氣息也紊亂了幾分,顯然是強行窺探天機,遭受了大道反噬。
然而,他那雙射出神光的眸子,卻在這一刻變得異常明亮,深邃得如同包含了整片星空,已經(jīng)洞穿了層層疊疊的時光迷霧,捕捉到了未來洪流中的某個驚心動魄的片段。
他緩緩抬手,用袖袍擦去嘴角的血跡,動作依舊從容,只是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咳咳……天道煌煌,天機難測,強求不得啊……虞小友,你的命數(shù)……果然如貧道所料,非同小可,牽扯之廣,因果之深,遠超貧道想象。僅僅是窺得這一鱗半爪,便已引動如此反噬,若是再深入……怕是貧道這條老命今日就要交代在此了。”
虞緲心中劇震!
玄機子調(diào)息片刻,蒼白的臉色略微恢復了血色。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再次投向虞緲。他緩緩開口
“虞小友,卦象已明。”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也像是在回憶那驚鴻一瞥的未來景象,“你之命格,乃是‘潛龍在淵,困于淺灘;一遇風云,扶搖九天’!此為大貴之相,亦是大兇之兆。你前路之上,劫難重重,關隘遍地,可謂是九死一生,步步兇險,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形神俱滅!”
“潛龍在淵,一飛沖天!”虞緲心神激蕩。
玄機子繼續(xù)說道:“你身系一樁天大的因果,其根源甚至可以追溯到萬古之前,與一樁橫跨數(shù)個紀元、牽連諸天萬界的宏大布局有關。此局之深遠,之兇險,非你我此刻所能想象。貧道只能看到,你像是棋盤上的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卻又像是一個試圖跳出棋盤的變數(shù)。”
“萬古布局?天大因果?”虞緲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這些字眼太過沉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一個來自地球的普通靈魂,如何會牽扯到如此恐怖的事情?
玄機子眼神幽幽,看穿了虞緲的驚駭:“此行,你若向東,或有一線微末生機。但切記,‘宗門’二字,于你而言,短期之內(nèi),乃是‘困龍之鎖,噬身之潭’!一旦踏入,非但無益,反而可能加速你的劫數(shù),將你徹底鎖死在那既定的命運軌跡之中。故而,宜避而遠之,選擇獨行求索,于紅塵萬丈中磨礪己身,于生死邊緣尋求突破,方有一線渺茫的轉機。”
“宗門是困龍之鎖?”虞緲眉頭緊鎖。這與他之前的計劃——加入一個強大的宗門,獲取修煉資源和庇護——完全背道而馳!這讓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與掙扎。
玄機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慮,繼續(xù)補充道:“你所求之道,不在向外借鑒,而在向內(nèi)挖掘。卦象顯示,你的道在‘破’與‘立’之間。需于這萬法紛亂、大道三千的修行界中,勘破一切表象,打碎一切桎梏,而后于廢墟之中,建立屬于你自己的唯一真道!這與你從那獸皮殘卷中領悟的‘內(nèi)求己身’之路,隱隱相合,殊途同歸。”
虞緲心頭一震,玄機子竟然連他參悟獸皮殘卷之事都知曉!他越發(fā)覺得這位道長深不可測。而“破與立”、“萬法紛亂中尋己身唯一真道”,這些話語如同晨鐘暮鼓,在他心中激起強烈的共鳴,讓他對那條“內(nèi)求”之路的信念更加堅定了幾分。
“貧道還隱約看到,”玄機子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在你未來的道路上,會遇到幾位與你命運軌跡糾纏極深之人。其中,有能助你披荊斬棘、共渡難關的道友,亦有欲將你打入萬丈深淵、奪你氣運的宿敵。是福是禍,是善是惡,皆在你一念之間,也看你自身的造化與抉擇了。”
未來命運的迷霧重重,抉擇的艱難如山壓頂。卦象的指引與現(xiàn)實計劃的劇烈沖突,讓虞緲的心緒久久無法平息。
玄機子說完這一切,神色間的疲憊更甚。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遞向虞緲。那是一塊巴掌大小的玉佩,通體呈現(xiàn)一種溫潤的青碧色,上面鐫刻著無數(shù)比發(fā)絲還要纖細的復雜符文,這些符文仿佛活物一般,在玉佩表面緩緩流淌,散發(fā)著一股清涼寧靜的氣息。
“此乃‘靜心玉符’,是貧道早年云游時,采極北萬載玄冰玉髓,輔以南海定神珠粉末,耗費三年心血煉制而成的一件小玩意。”
玄機子淡淡說道,“它最大的功效便是能助佩戴者凝神靜氣,祛除雜念,在修煉時不易走火入魔,對抵御些許心魔侵擾,亦有奇效。你我同為故土來客,也算一場緣分,此物便贈予你,權當一份見面禮吧。”
虞緲鄭重地接過玉佩,入手一清涼,那股寧靜的氣息順著手臂傳入識海,讓他心神平緩許多。
玄機子深深地看了虞緲一眼。他臉上露出難以捉摸的笑容:“記住貧道的話,此界水深,人心叵測,莫要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貧道今日所言,你亦需自行分辨,不可盡信。”
這句話在虞緲心中炸響!“包括貧道”,這四個字的分量,比之前所有的預言加起來還要重!這是一種極致的坦誠,也是一種殘酷的警示。
“貧道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玄機子微微頷首,“他日若緣分未盡,你我同道,或有再會之期。”他原本似乎想說什么,但話到嘴邊又改了口。
說罷,他不再停留,整個人的氣息與周圍的天地大道徹底融為一體,身影變得模糊透明,融入了更高維度的虛空之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地已經(jīng)空無一人,仿佛他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只留下地面上那依舊閃爍著微弱光芒的八卦圖形,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玄奧道韻。
虞緲緊緊握著手中尚有余溫的靜心玉符,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他對著玄機子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行了大禮。無論玄機子出于何種目的,今日的點撥之恩,贈符之情,他都銘記在心。
玄機子離去后,虞緲并未立刻離開。他在那株老槐樹下盤膝而坐,任憑晨風吹拂著他的發(fā)梢。他閉上雙眼,腦海中反復回蕩著玄機子的話,以及那晦澀難明卻又直指核心的卦象。
旭日東升,陽光漸暖。
良久,虞緲猛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堅定。他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暫時放棄加入任何宗門的打算,選擇獨自游歷這廣袤的青木界!尋找那所謂的“東方生機”,繼續(xù)參悟獸皮殘卷,完善自己的“內(nèi)求玄法”,在生死歷練中提升實力。
虞緲不再遲疑。他起身,先是找到了正在河邊浣洗衣物的林婉兒,以及拄著拐杖、在村口巡視的老村長。
陽光下,林婉兒的側臉顯得格外柔和,眉宇間帶著淡淡的憂愁。看到虞緲走來,她連忙站起身,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虞大哥,你……道長他走了嗎?”
虞緲點點頭,看著眼前這個善良淳樸的少女,心中也泛起離別的愁緒。他從懷中取出那枚靜心玉符,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此物太過貴重,且與他自身因果牽連,不宜贈人。
他沉吟片刻,道:“婉兒姑娘,這些時日,多謝你的照料。我有些從玄機子道長那里學來的粗淺凝神靜氣法門,或許對你有用,我簡化之后傳授與你。平日里勤加練習,或能讓你心神安寧,少些煩憂。”
他將靜心玉符上一些最基礎的凝神符文的觀想之法,以及一些簡單的呼吸吐納技巧,挑選出適合凡人修習的部分,耐心細致地傳授給了林婉兒。這些法門雖然簡單,但對普通人而言,長期堅持,也能起到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穩(wěn)定情緒的妙用。
林婉兒冰雪聰明,很快便記下了要點。她感受到虞緲話語中的離別之意,眼圈一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聲音帶著哽咽:“虞大哥……你……你這是要走了嗎?”
虞緲心中一嘆,鄭重點頭:“是的,婉兒姑娘。我意已決,今日便要離開此地,向東而去,另尋我的道途。”
“虞大哥……”林婉兒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哭出聲,“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外面……外面很危險的。”
“我會的。”虞緲心中微暖,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里面是他從地球帶來的一些常見草藥種子,以及一些他根據(jù)記憶整理出來的簡易急救知識圖冊,遞給林婉兒:“這些東西,你交給村長,或許對村子有些用處。”
隨后,他找到了老村長,將自己的決定告知。老村長聞言,蒼老的臉上滿是震驚與不舍,最終化為深深的祝福與感激:“虞先生……您對野草村的大恩大德,我們永世不忘!黑風三煞已除,村子也得了安寧,這都是您的功勞。先生此去,山高路遠,定要一路保重啊!”
虞緲又將之前擊殺黑風三煞后,從他們身上搜刮來的一些金銀財物,取出大半交給了老村長:“老人家,這些財物,你們留作村子重建和購置一些防御器械之用吧。此地雖然偏僻,但終究不太平,多些準備總是好的。”
老村長激動得老淚縱橫,連連作揖:“虞先生高義!老朽代全村老少,謝過先生!”
面對林婉兒強忍的淚水和村民們真摯的感激,虞緲心中也有些許離愁別緒。這個小小的野草村,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站,雖然短暫,卻也經(jīng)歷了不少。但他清楚,自己不能停留在此。他的路,在遠方,在未知,在充滿挑戰(zhàn)的東方。
晨曦撕裂天幕,萬丈金光傾瀉而下,將整個野草村以及周遭的莽莽群山都沐浴在一片輝煌之中。在新的一天里,這個剛剛經(jīng)歷過劫難與重生的小小村落,似乎也煥發(fā)出了些許不同以往的堅韌生機。
虞緲孑然立于村口那條通往外界的唯一小徑上。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這個村落。目光掠過裊裊的炊煙,掠過在村口依依惜別的老村長和幾位村民,最終定格在不遠處那間熟悉的茅屋前——林婉兒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晨風吹動著她的發(fā)絲和衣角,她沒有再哭,只是用力地揮著手,明亮的眼眸中充滿了不舍與祝福。
虞緲深吸一口氣。他將那枚青碧色的靜心玉符小心地貼身收好。懷中,那卷神秘的獸皮殘卷微微散發(fā)出一股溫熱。
“東方……”
虞緲緩緩轉過身。
那里,是連綿起伏、蒼翠如黛的莽莽群山,山巒之后,便是更加廣闊、充滿未知與兇險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