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刺破寂靜,林慕在混沌中睜開眼,額頭上纏著的紗布傳來緊繃的刺痛。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病床上,身上蓋著藍白條紋的被子,其實自從確診以來,他也記不得有多少次在醫院醒來。
“醒了?”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旁邊響起。
林慕猛地轉頭,看到蘇晴坐在病床邊的折疊椅上,身上還穿著那件沾著血跡的網紗裙,只是外面胡亂套了件他的西裝外套,長發凌亂地束在腦后。
他愣住了,一時間忘了疼痛。
她沒走。
這個認知像一道電流擊中他,讓他瞬間清醒。
昨晚在KTV包間里的崩潰、軀體化癥狀發作時的失控、還有她那句“讓我發爛發臭”——羞恥感順著脊椎爬上來,讓他下意識想蜷縮起身體。
“渴嗎?”蘇晴站起身,倒了杯溫水,她把水杯遞到他唇邊,眼神躲閃著,不敢與他對視。
林慕抿了口水,溫熱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卻壓不下心底的慌亂。
“你……怎么還在?”
蘇晴的動作頓了頓,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劉特助說……需要家屬簽字。”她低聲道,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西裝外套的紐扣。
家屬。
這個詞像根針,刺破了他強裝的鎮定。他知道劉特助一定告訴了她什么,那些被他掩蓋了七年的秘密,那些他連董事會都不曾透露的脆弱,終究還是暴露在她面前。
“醫生說……”蘇晴的聲音更輕了,帶著試探,“你的病……”
“醫生亂說的。”林慕立刻打斷她,眼神閃爍著避開她的視線,伸手想扯掉額頭上的紗布,卻被蘇晴按住。
“別碰,會感染的。”她看著他,眼底有他讀不懂的復雜情緒,“劉特助都告訴我了,你的病……還有軀體化癥狀。”
“沒那么嚴重。”林慕猛地縮回手,語氣帶著自己都不信的輕松,“老毛病了,壓力大就會犯,睡一覺就好。”他甚至扯出一個笑容,試圖讓語氣顯得隨意,“快好了,真的。”
心電監護儀的“滴滴”聲突然加快了頻率,像是在拆穿他的謊言。
林慕看著蘇晴越來越沉的臉色,知道自己的掩飾有多蒼白。
他怕看到她眼中的憐憫,更怕看到她因此而產生的愧疚——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用病痛綁架了她的關心。
“七年前,對不起……”蘇晴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么,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想起劉特助說的“吞藥自殺”,心口像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
“過去的事別提了。”林慕立刻打斷她,側過身背對著她,“你走吧,這里有護士。”
病房里陷入死寂,蘇晴看著他刻意拉開的距離,突然覺得一陣刺骨的寒冷。
他用謊言筑起高墻,將她隔絕在外,仿佛這樣就能守住最后的尊嚴。
她緩緩站起身,西裝外套從肩上滑落,露出網紗裙上干涸的血跡。
“林慕,病了就該治,別硬撐。”
林慕沒有回頭,只是將臉埋進枕頭里,“知道了。你快去換身衣服,別感冒了。”
蘇晴站在原地,看了他許久,直到眼睛酸澀。
她知道,他在逃避,逃避病情,逃避她,更逃避那些被揭開的、血淋淋的過去,而她此刻能做的,似乎只有暫時離開,給這個用堅強偽裝脆弱的男人,一點喘息的空間。
蘇晴彎腰拾起腳邊的帆布包,拉鏈拉合時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她已經說了“再見”,指尖即將觸到門把手,后背對著病床的方向。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布料摩擦床單的窸窣聲,伴隨著一聲極輕、卻驟然繃緊了空氣的呼吸。
“蘇晴。”
她的指尖停在門把手上,沒有回頭。
幾秒的沉默后,是林慕更低沉、卻陡然帶上了急切的聲音,“你……可不可以不要去酒吧夜店了?”
蘇晴的脊背瞬間僵了一下。
她能想象出身后那人的樣子——大概是撐著胳膊半坐起來,臉色還帶著病后的蒼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那雙平日里總是沉靜的眼睛,此刻一定盛滿了她不敢直視的情緒。
她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側了側頭。
“我怕……”林慕的聲音又低了下去,“我怕我會瘋掉。”
那不是請求,更像是一種瀕臨失控的坦白,將他所有的不安、恐懼,甚至是某種近乎卑微的祈求,都毫無保留地砸在了她的背上。
蘇晴的嘴唇微動了一下,那個“好”字幾乎要順著舌尖滾出來。
十萬塊。
昨天下午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最后期限,下周再不還,直接把蘇明的腿卸了。”
她不能說。
“我……”蘇晴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了。”
這算什么回答?連她自己都覺得模糊得像團霧。
她猛地拉開門,沒敢回頭,甚至沒敢再說一句“你好好休息”,帆布包的帶子滑到胳膊肘,她胡亂往上提了提,快步走進了走廊的光影里。
電梯門在遠處“叮”地一聲打開,她幾乎是逃一般地沖了過去。
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把病房那扇門徹底隔絕在外,她才靠著鏡面墻壁滑坐下去。
手機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時,她看見銀行APP推送的消息:“您尾號XXXX的賬戶余額不足100元。”
蘇晴盯著那行字,慢慢把臉埋進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