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絨上那一點豆大的橘黃色火苗,如同風中殘燭,在濃稠的墓室黑暗中艱難地搖曳著。王鐵柱死死盯著那點微光,它映照出自己因劇痛和恐懼而扭曲的面容,映照出懷中那具瘋狂顫動的、覆滿銀毛的焦黑骸骨——那是他爹王三刀最后的存在。骸骨深處發出的“嚓嚓”聲,如同無數細小的鋼銼在刮擦著他的骨頭,每一次摩擦都帶來鉆心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怨毒,正順著那些刺入他手臂的銀毛,瘋狂地涌入他的四肢百?。?/p>
更讓他肝膽俱裂的是,那蹲踞在猙獰青銅蛇首之上的銀貂!它墨黑的眼瞳深處,那些粘稠如凝固污血、沉淀了無盡怨毒的暗紅紋路,正隨著火苗的搖曳,緩緩地、清晰地旋轉起來!那旋轉的血紋,死死地鎖定在他因掙扎而裸露的手臂上——那里,皮膚下正泛起一片細微的、不斷擴散的銀白色冷光,與他爹骸骨上的銀毛如出一轍!
它在看!它在確認!
它在等待那詛咒的種子生根發芽!
“啊——!” 王鐵柱喉嚨里爆發出絕望與暴怒混雜的嘶吼。那侵入骨髓的寒意、那來自骸骨的怨毒、那銀貂血眼的凝視,如同三股冰冷的繩索,要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懷中的骸骨此刻重如千鈞,冰冷刺骨,仿佛有無數無形的鬼手正死死攥著他,要將他與他爹這具被詛咒的焦骨融為一體!
不能死在這里!不能像爹一樣變成怪物!更不能讓這該死的貂得逞!
他爹臨死前撕心裂肺的慘嚎聲,如同魔音貫腦,瞬間點燃了他最后一絲瘋狂的血性!
“一起死吧——!” 王鐵柱目眥欲裂,發出非人般的咆哮。他不再試圖甩脫骸骨,反而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將那具瘋狂顫動的焦骸,如同掄起一塊燃燒的巨石,狠狠砸向前方那口盤踞著巨蛇的青銅棺?。∧繕?,正是蛇首上那只血眼銀貂!
“轟——!”
沉重的骸骨攜著王鐵柱全身的蠻力與怨毒,結結實實撞在冰冷的青銅棺槨上!巨大的撞擊聲在狹小的墓室里轟然炸響,震得石壁嗡嗡作響!骸骨上那些堅硬的銀白硬毛與青銅棺身劇烈摩擦,迸濺出無數刺眼的火星!
火星如同驟雨般四散飛濺,其中幾點,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塊引燃了火絨的干燥火絨上!
“噗!”
原本豆大的火苗,如同被澆了一瓢滾油,猛地向上竄起!橘黃色的火焰瞬間升騰,舔舐著包裹骸骨的破布和粘連的焦黑油脂!
火!真正的火!
王鐵柱被這突如其來的烈焰灼得手臂劇痛,本能地松開了手。那具覆滿銀毛的焦骸“哐當”一聲摔落在青銅棺槨腳下,破布和殘留的油脂遇火即燃,火苗“呼”地一下順著骸骨表面蔓延開來,瞬間將整個焦黑的骨架和上面密布的銀白硬毛包裹!
“噼啪…滋滋…”
火焰貪婪地舔舐著骸骨。焦黑的骨殖在烈焰中發出爆裂的脆響,冒出滾滾黑煙,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焦臭味。然而,骸骨胸口和手臂上那層密集的銀白硬毛,卻在烈焰中爆發出令人心悸的變化!
它們沒有像尋常毛發一樣蜷曲焦化!反而在高溫的灼燒下,根根挺立得更加筆直!每一根銀毛的尖端,都開始亮起一點極其刺眼、極其妖異的幽藍色光點!無數細小的幽藍光點在火焰中明滅閃爍,如同給燃燒的骸骨披上了一層來自九幽地獄的磷火鎧甲!骸骨深處那“嚓嚓”的刮擦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在烈火中變得更加高亢、更加尖銳,如同無數冤魂在火焰中齊聲厲嘯!
這詭異絕倫的景象,讓王鐵柱看得頭皮發麻,幾乎忘了手臂上傳來的灼痛和體內肆虐的寒意!
就在此時,那只蹲踞在蛇首上的銀貂,終于動了!
它似乎對這突如其來的火焰和骸骨異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那雙一直鎖定王鐵柱手臂的血眼,猛地轉向下方燃燒的骸骨!墨黑眼底旋轉的暗紅血紋驟然加速,如同沸騰的血海漩渦!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兇戾之氣,如同實質的沖擊波,猛地從它小小的身軀中爆發出來!
“嘶——!”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嘶鳴,猛地撕裂了墓室中火焰燃燒和骸骨刮擦的噪音!那聲音里蘊含著一種古老的、被褻瀆的狂怒!
銀光爆閃!
那銀貂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不再是無形的威脅和冰冷的凝視,而是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直撲向棺槨腳下那具燃燒著幽藍磷火的骸骨!
快!比王三刀和李麻子遭遇時更快!快到只留下一道殘影!
王鐵柱甚至來不及眨眼,那銀光已狠狠撞在燃燒的骸骨之上!
“轟——!??!”
不是撞擊的悶響,而是一種沉悶的、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爆炸轟鳴!
骸骨上無數閃爍的幽藍光點,在銀貂撞擊的瞬間,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轟然爆裂開來!刺眼的幽藍光芒混合著橘紅的火焰,如同怒放的地獄之花,瞬間吞噬了銀貂的身影,也吞噬了那具焦黑的骸骨!
巨大的沖擊波將王鐵柱狠狠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他掙扎著抬起頭,只見爆炸的中心,幽藍與赤紅交織的光芒瘋狂閃爍、扭曲、湮滅!骸骨已經徹底粉碎,化作無數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碎片,四散飛濺!而在那光芒最熾烈處,隱約可見那只銀貂小小的身軀,正被無數道幽藍的火焰死死纏繞、灼燒!
它銀白的皮毛在幽藍火焰中瘋狂地卷曲、焦黑!它發出凄厲到無法形容的尖嘯,那尖嘯聲穿透火焰,帶著一種王鐵柱從未感受過的——痛苦!是的,是痛苦!那仿佛亙古不變的冰冷守護者,第一次發出了屬于生靈的、被灼傷的慘嚎!
“成了…成了?!” 王鐵柱心頭狂跳,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涌了上來。然而,這狂喜只持續了一瞬。
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臂。
那被銀毛刺入、剛剛泛起銀白光澤的地方,皮膚下的銀光非但沒有隨著骸骨的粉碎而消退,反而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間變得無比刺眼!無數細密的、冰冷的刺痛感如同海嘯般從手臂涌向心臟!皮膚表面,一根根寸許長的、閃爍著同樣冰冷金屬光澤的銀白硬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地從他的毛孔里頂出來!速度比他爹王三刀臨死前快了十倍、百倍!
“呃啊——!” 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淹沒了王鐵柱!他感覺自己的皮肉正被無數冰冷的鋼針從內部撕裂、撐開!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臂,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就覆上了一層和他爹骸骨上一模一樣的、冰冷刺骨的銀白硬毛!
而更讓他魂飛魄散的是——
那口巨大的青銅棺槨,在骸骨爆裂和銀貂被幽藍火焰灼燒的劇烈沖擊下,那沉重無比的棺蓋,竟然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緩緩地、緩緩地向一側…滑開了一道縫隙!
一股難以形容的、比墓室陳腐氣息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寒意,混合著一股奇異的、如同混合了銅銹、檀香和某種枯萎花朵的復雜氣味,猛地從棺蓋縫隙中噴涌而出!瞬間彌漫了整個墓室!
王鐵柱全身覆蓋銀毛的劇痛仿佛都停滯了一瞬。他僵在原地,眼珠因極致的恐懼和某種無法抗拒的吸引,死死地盯住了那道越來越寬的縫隙。
縫隙后面,是無盡的、濃稠如墨的黑暗。
然而,就在這純粹的黑暗深處,毫無征兆地,亮起了兩點微光。
那光…冰冷、死寂…呈現出一種…毫無生機的…墨綠色。
像兩塊深埋地底萬年、吸盡了所有生機的…古玉。
那光,靜靜地鑲嵌在棺內深沉的黑暗里,沒有情緒,沒有波動,如同兩扇通往絕對虛無的門戶。它們穿透棺蓋的縫隙,穿透彌漫的煙塵和尚未散盡的幽藍火星,穿透王鐵柱身上瘋狂生長的銀毛帶來的劇痛,毫無阻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是落在了他此刻正瘋狂異變、覆滿銀毛的軀體上!
在這一剎那,王鐵柱的思維徹底凍結了。手臂上瘋狂生長的銀毛帶來的撕裂劇痛,體內肆虐的寒意,甚至復仇的執念…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兩束墨綠死光的注視下,變得無比渺小,無比遙遠。
他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痛苦。只有一種靈魂被徹底洞穿、被那墨綠死光無情審視的冰冷感。
那光,似乎在確認…在接納…在…烙印。
“嗬…嗬…” 王鐵柱喉嚨里發出無意義的抽氣聲,覆蓋銀毛的臉頰肌肉扭曲著,試圖做出一個表情,卻不知是哭是笑。他緩緩地、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已經完全變成銀白色的、如同怪物利爪般的手。
然后,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那棺槨縫隙深處。
那兩點墨綠的死光,依舊冰冷地亮著,如同亙古不變的星辰。
墓室中,骸骨爆裂的幽藍火焰漸漸熄滅,只留下滿地焦黑的碎骨和點點未燃盡的幽藍火星。那只被幽藍火焰灼燒的銀貂,蜷縮在棺槨旁,銀白的皮毛大片焦黑卷曲,冒著縷縷青煙,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那雙曾經流轉金紋與血光的墨黑眼瞳,此刻黯淡無光,艱難地睜開一條縫,也望向了棺蓋的縫隙,望向了那兩點墨綠的死光。
它的眼神里,沒有了兇戾,沒有了怨毒,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種近乎…臣服的靜默。
王鐵柱覆蓋著銀毛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寒冷,不是因為疼痛。是烙印在靈魂深處的、來自那墨綠死光的冰冷召喚。
他僵硬地、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向著那口敞開了縫隙的青銅棺槨,邁出了第一步。
腳掌踩在冰冷的石地上,發出輕微的、覆蓋著銀毛的“沙沙”聲。
山風嗚咽著,從老龍潭方向卷來,穿過幽深的墓道,吹散了彌漫的焦臭和煙塵,也吹動著王鐵柱身上那層新生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銀白硬毛。
風聲中,仿佛夾雜著一聲若有若無、跨越了漫長時光的嘆息。
守墓的,從來…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