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雨綿綿不絕，音樂教室的窗玻璃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簡澄站在門外，透過模糊的玻璃，看見周敘白一個人坐在鋼琴前。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只是靜靜地望著樂譜——《等光》的修改版，那個被紅筆圈出的休止符上方新增了一行小字："此處應有她的聲音。"
雨水順著窗框滑落，將他的身影暈染成朦朧的輪廓。
簡澄推開門時，帶進一陣潮濕的風。周敘白抬起頭，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生物筆記上——那上面畫滿了無意識的五線譜，全部停在同一個音符：降B。
"你來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雨聲。
簡澄站在鋼琴旁，看著樂譜上那些被反復修改的痕跡。休止符后的旋律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一個簡單的和弦上——是初學者都能彈奏的版本。
"為什么改簡單了？"
周敘白的指尖輕輕擦過琴鍵，沒有按下去。"太難的話，"他頓了頓，"以后沒人能彈。"
窗外的雨聲突然變大，敲打著鐵皮屋檐，像是某種無聲的控訴。簡澄的指甲陷進掌心，想起那張南方庭院的照片——鋼琴上擺著的樂譜，背面寫滿了字，卻始終沒有寄給她。
"陸驍說......"周敘白突然開口，又停住。他的左手無意識地按住胸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說你更適合原版。"
簡澄看著他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在雨天昏暗的光線下幾乎透明，像是隨時會消散的霧氣。
"那你呢？"她輕聲問，"你覺得哪個版本好？"
周敘白的手指終于落在琴鍵上，彈了一個錯誤的和弦——不是降B，也不是原譜上的B，而是一個完全不和諧的音。
"這個。"他說。
刺耳的和弦在雨中回蕩，像是一把鈍刀割開沉默。簡澄的呼吸微微一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錯誤的，不和諧的，永遠不可能完美的。
就像他們之間。
午休的生物教室里，新一批風信子已經發芽。簡澄透過顯微鏡觀察那些嫩綠的細胞，發現它們的排列比上一批更加緊密，像是提前做好了抵御寒冷的準備。
"逆境中的植物，"生物老師敲了敲黑板，"往往會過早成熟。"
粉筆灰簌簌落下，在黑板上鋪出一片星圖般的白點。簡澄的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那個錯誤的和弦，一遍又一遍，直到墨水暈開成模糊的淚痕。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等光》的旋律從窗戶縫隙里流淌出來。簡澄站在走廊上，聽著那個被修改過的版本——休止符后的和弦簡單得近乎敷衍，像是彈奏者已經放棄了所有復雜的可能。
"他說這樣更好。"
陸驍突然出現在身后，手里拿著那本《德彪西鋼琴集》。書頁間夾著一張照片——南方庭院的鋼琴上，樂譜背面那些被遮住的字終于清晰可見："如果只能是錯誤的和弦，我希望它至少簡單到，你能記住。"
照片背面寫著新日期，墨跡未干。
暮色中的校園廣播突然播放起《等光》的修改版。簡澄站在櫻花樹下，看著新生的嫩葉在雨中顫抖。那個錯誤的和弦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卻又莫名和諧
就像周敘白說的，不是降B，也不是B，而是永遠不可能正確的第三種可能。
雨水打濕了書包里的樂譜，墨跡暈染開來，模糊了所有精心設計的休止符。簡澄想起周敘白彈錯和弦時微微顫抖的睫毛，想起他說"以后沒人能彈"時平靜的語氣——
而她，終究沒能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