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挾著細碎的雪粒,敲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簡澄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天文社的觀測日志。最新的一頁記錄著上周的木星觀測數據,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大氣擾動導致誤差,約4秒。"
字跡不是她的。
"簡澄,"蘇黎用筆帽戳了戳她的手臂,"物理作業借我抄一下。"
簡澄回過神,將筆記本推過去。蘇黎掃了一眼,突然壓低聲音:"這題你算錯了,最后結果應該是3.28,不是4。"
簡澄的筆尖頓在紙上,墨水暈開成一個小小的藍點。
午休的圖書館暖氣開得很足。簡澄在自然科學區找到一本《天體觀測誤差分析》,翻開扉頁,借閱卡上最新的名字是陸驍,日期旁畫著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降號和月亮的結合。
她輕輕撫過那個符號,紙張的觸感粗糙而冰涼。
書里夾著一張便簽:"冬季觀測誤差常出現在天琴座方向,約3-5秒。但有時,誤差才是真實。"
字跡比上次更加虛浮,像是寫字的人已經沒什么力氣。
生物教室的標本柜里新增了一組風信子切片。簡澄透過顯微鏡觀察那些已經干枯的細胞,發現它們的細胞壁比普通風信子厚得多,排列成螺旋狀,像是被強行扭曲的樂譜。
"逆境中生長的植物,"生物老師敲了敲黑板,"往往會留下更深的痕跡。"
粉筆灰簌簌落下,在黑板上鋪出一片星圖般的白點。簡澄的筆尖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螺旋,一圈又一圈,最終變成一個模糊的降B調符號。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等光》的旋律從門縫里流淌出來。簡澄站在走廊上,聽著那個被延長了的休止符——這次不是八秒,而是十秒。
十秒的寂靜里,只有她的呼吸聲和窗外雪落的聲音。
門突然開了一條縫。
"進來吧。"
周敘白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音樂教室里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是窗外慘白的雪光。周敘白坐在鋼琴前,身上裹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襯得臉色更加蒼白。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沒有按下去,只是靜靜地停在那里,像是等待著什么。
"《等光》……"他頓了頓,"又改了一點。"
簡澄的指尖觸到書包里的觀測日志,冰冷的封面讓她微微一顫。
周敘白的手指終于落下,彈了一個音——降B,在寂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誤差……"他說,"有時候比準確更真實。"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模糊了所有的輪廓。簡澄看著周敘白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在雪光下幾乎透明,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暮色降臨時的校園廣播播放著常規曲目。突然,一陣熟悉的旋律插入進來——是《等光》,但那個十秒的休止符被延長到了十五秒。
整個校園仿佛跟著靜止了。
簡澄站在雪地里,看著自己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又消散。十五秒的靜默里,她想起周敘白說的那句話:
"誤差才是真實。"
回家的路上,雪已經停了。簡澄的書包里裝著那本《天體觀測誤差分析》,扉頁的借閱卡上,那個??符號在路燈下微微反光。
她翻開最后一頁,發現角落里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
"有些觀測,不需要望遠鏡也能繼續。"
字跡淡得幾乎看不清,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
圖書館暖氣很足,簡澄站在音樂區書架前,指尖懸在一本《德彪西鋼琴集》上方。這本書的借閱卡上,周敘白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現是在三個月前,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休止符。
"同學,這本書有人預定了。"
圖書管理員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簡澄收回手,看見借閱臺上放著一本《貝多芬奏鳴曲集》,書頁間露出一角泛黃的便簽紙。
"是鋼琴社的陸驍嗎?"
管理員搖搖頭:"是周醫生。"
簡澄的指尖微微一顫。
音樂教室的門半掩著,里面傳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簡澄站在走廊上,透過門縫看見周敘白獨自坐在鋼琴前,面前攤開的樂譜正是那本《貝多芬奏鳴曲集》。他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遲遲沒有落下,左手手腕上纏著一條醫用腕帶,白色的布料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
"要進來嗎?"
周敘白的聲音很輕,沒有回頭。
簡澄推開門,冷風從沒關嚴的窗戶縫隙鉆進來,翻動著樂譜的書頁。那首《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彈到這里總是出錯。"
字跡比上次更加虛浮,像是隨時會消散一樣。
"你改的《等光》,"簡澄輕聲說,"休止符又延長了。"
周敘白的手指終于落在琴鍵上,彈了一個降B音,在空蕩蕩的教室里回蕩。
"不是延長,"他收回手,"是原本就該這么長。"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粒打在玻璃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簡澄看著周敘白的側臉,發現他的睫毛在雪光下幾乎透明,像是隨時會消失一樣。
午休的生物教室里,風信子的標本已經被收進了儲藏柜。簡澄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光禿禿的櫻花樹枝,想起周敘白說過的那句話:"它等不到春天了。"
"簡澄,"生物老師突然叫住她,"這個給你。"
他遞過一個密封袋,里面裝著一片干枯的風信子花瓣,標簽上寫著:"觀測終止,但數據保留。"
字跡不是老師的。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鋼琴聲從里面傳出來——是《月光奏鳴曲》的第三樂章,彈到那個被紅筆圈出的段落時,突然停了下來。
八秒的寂靜。
簡澄站在門外,數著自己的心跳。
一、二、三……
門突然開了一條縫,陸驍從里面探出頭,手里拿著那本《貝多芬奏鳴曲集》。
"他走了,"陸驍的聲音有些啞,"讓我把這個給你。"
樂譜的扉頁上貼著一張便簽:"誤差才是真實,但有些事,沒有誤差。"
字跡淡得幾乎看不清。
暮色中的校園廣播突然響起,播放的是一首陌生的鋼琴曲——沒有名字,只有一段又一段的休止符,最長的一次,足足有十五秒。
簡澄站在雪地里,看著自己的呼吸在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又消散。十五秒的靜默里,她想起周敘白彈的那個降B音——突兀的,不合邏輯的,卻固執地存在于《等光》的旋律里。
回家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簡澄的書包里裝著那本《貝多芬奏鳴曲集》,樂譜的邊角已經有些卷曲,像是被人反復翻閱過。
她翻開被紅筆圈出的那頁,發現角落里用鉛筆寫著一行小字:
"有些樂章,不需要彈完也能聽見。"
字跡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紙上的音符。
凜冽的風,吹過校園光禿禿的櫻花樹枝。
簡澄站在音樂教室外,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見鋼琴上攤開著一本樂譜——《等光》的手稿,那個十五秒的休止符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寫著一行小字:"這里應該有回聲。"
字跡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紙上的音符。
簡澄推開門,冷風從身后灌入,吹動樂譜的頁角。鋼琴前沒有人,只有一本翻開的《貝多芬奏鳴曲集》放在琴凳上,第三樂章的那一頁被折了角,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他今天不來了。"
陸驍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靠在門框上,手里轉著籃球,脖子上那條和周敘白同款的手環已經褪色得厲害。
"這個給你。"
他遞過一個信封,里面是一張CD,標簽上手寫著"《未完成的樂章》"。
午休的圖書館安靜得能聽見暖氣片的嗡鳴。簡澄坐在角落,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CD里的鋼琴聲斷斷續續,是《等光》的旋律,但那個十五秒的休止符被填滿了——不是音符,而是呼吸聲,輕得幾乎聽不見。
在第十六秒,琴聲突然中斷,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然后是周敘白低低的咳嗽聲。
"還是彈不好......"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
耳機里的錄音還在繼續,但只剩下沙沙的空白。簡澄數著自己的心跳,直到第三十二下,才聽見最后一句:
"算了,就這樣吧。"
生物教室的標本柜里,那株風信子已經不見了。簡澄站在空蕩蕩的玻璃柜前,指尖觸到一張被遺忘的標簽:"花期結束,數據封存。"
字跡工整得像是某種告別。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未完成的樂章》從窗戶縫隙里流淌出來。簡澄站在走廊上,聽著那個被填滿的休止符——呼吸聲比CD里的更加清晰,像是有人就站在她身后。
"他讓我把這個還給你。"
陸驍突然出現,手里拿著那本《德彪西鋼琴集》。書頁間夾著一張照片——南方的庭院里,一架白色鋼琴擺在樹下,琴蓋上放著一盆藍色的風信子,已經開到了極致。
照片背面寫著:"這里的風信子開了,比預計的早。"
字跡比以往更加不穩,但那個降B調符號依然清晰。
暮色中的校園廣播突然插播了一條通知:鋼琴社的春季演出取消,原因是"主要曲目無法完成"。
簡澄站在櫻花樹下,看著光禿禿的枝干在風中搖晃。樹皮上那個"H. sapiens,觀測終止"的刻痕已經被新生的樹皮覆蓋了大半,只剩下"終止"兩個字還清晰可見。
回家的路上,二月的風卷著最后一片枯葉擦過腳邊。簡澄的書包里裝著那張CD和照片,重量很輕,卻讓她走得很慢。
路燈亮起的瞬間,她聽見遠處傳來隱約的鋼琴聲——是《等光》,但那個休止符后的旋律變了,不再是降B音,而是一段陌生的調子,溫柔得讓人心碎。
簡澄停下腳步,望向音樂傳來的方向。夜色已深,校園的輪廓模糊在黑暗里,只有一扇窗戶還亮著燈——是音樂教室,但里面空無一人,只有鋼琴上的樂譜被風吹動,頁角輕輕翻起,又落下。
書桌上的《德彪西鋼琴集》攤開在《月光》那一頁。簡澄拿起鉛筆,在樂譜的空白處寫下一行小字:
"有些回聲,不需要聲音也能聽見。"
她沒有署名,只是畫了一個小小的休止符,鉛筆的痕跡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那些未完成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