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澄踩著早讀鈴進教室時,周敘白已經坐在座位上。他面前攤開的英語課本倒扣著,
書頁邊緣壓著片干枯的銀杏葉——不是她給的那片,葉脈泛著陳舊的黃,像被時光曬褪了色。
數學課講立體幾何。簡澄盯著黑板上的三棱錐,筆尖在草稿紙角落畫著不規則的弧線,
直到同桌用胳膊肘碰她:"周敘白又在看你。"她猛地抬頭,撞進他迅速移開的目光里,
只來得及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像顯微鏡下快速分裂的細胞,
沒等看清就恢復了常態。他轉回頭時,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
節奏是《月光》第三樂章的休止符間隔。簡澄的心跳漏了一拍,
想起昨晚在音樂教室看見他趴在琴鍵上的樣子,喉間突然泛起一陣酸澀。課間操時,
周敘白排在隊伍里,比上周更瘦了些。當廣播操做到跳躍運動時,他的動作明顯滯澀,
旁邊的男生伸手想扶他,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簡澄數著他抬手的次數,
第七次撫過后腰時,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蓋過了廣播里的節拍。操課后回教室的路上,
她看見陳雨桐站在樓梯口,手里拿著個保溫桶。周敘白走近時,她把保溫桶遞過去,
聲音不大卻清晰:"媽媽燉的湯,趁熱喝。"他頓了頓,接過來時指尖擦過桶壁,沒說謝謝,
只低聲道:"以后別送了。"簡澄躲在柱子后面,看著陳雨桐的手僵在半空,
保溫桶的熱氣氤氳上來,模糊了她的表情。周敘白轉身離開時,保溫桶在他手里晃了一下,
湯水濺到他校服褲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簡澄在舊期刊區找到一本1998年的《天文愛好者》,封面上印著銥星閃光的照片。
她翻到內頁,看見一篇關于放射性同位素與航天材料的文章,
作者署名處被人用鉛筆圈了起來——是周敘白父親的名字。隔著書架,
她聽見周敘白和管理員的對話。"上次借的《德彪西書信集》里夾了張樂譜?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大概是藍色的五線譜紙。
"管理員翻著借閱登記:"沒印象了,要不你再找找?"簡澄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上周在音樂教室看見他撕毀的那張五線譜,紙團里隱約露出藍色的邊緣。
原來他在找那個。她捏著舊雜志的手緊了緊,書頁邊緣的銅版紙割得指尖生疼。
下午的化學課做原電池實驗。簡澄把鋅片和銅片插入稀硫酸,看著電流表的指針偏轉,
突然想起周敘白說過:"原電池的電流就像暗戀,有正極有負極,卻無法形成完整的回路。
"那時他笑著幫她連接導線,指尖觸到她手背時,她的電流表指針猛地偏到了最大刻度。
現在她獨自操作,鋅片表面冒出的氣泡稀疏而緩慢。周敘白坐在斜前方,
和同桌討論著電極反應式,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她耳中:"銅離子得電子生成銅單質,
就像有些東西,你以為得到了,其實只是附著在表面。
"她的筆尖頓在"Cu2+ + 2e? = Cu"的方程式上,
想起他抽屜里那本《腫瘤內科學》,想起他手腕上消失的銀手鏈。
電流表的指針突然晃動了一下,又回到原位,像她此刻搖擺不定卻終究歸于平靜的心情。
晚自習時,教室后排傳來壓抑的咳嗽聲。簡澄回頭,看見周敘白用手肘抵著桌面,
肩膀微微起伏。前排女生遞過紙巾,他接過來時,手指在紙巾上按出一個顫抖的印子。
她看見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藥瓶,
標簽是她熟悉的白色——和她在腫瘤醫院看見的化療輔助藥一樣。突然,他站起身,
快步走出教室。簡澄握著筆的手停在數學題的輔助線上,心臟像被什么東西攥緊了。
旁邊的女生小聲議論:"周敘白怎么又出去了?" "聽說他得了很嚴重的病,是不是真的?
"這些話像針一樣扎進她耳朵里。她放下筆,假裝去洗手間,
卻在走廊盡頭看見周敘白靠在窗臺上,手里捏著手機,屏幕光映著他蒼白的臉。
他正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卻還是透過夜風飄過來:"... ...知道了,
我會按時去... ...別告訴簡澄... ..."簡澄猛地停住腳步。別告訴簡澄。
這五個字像冰錐刺穿她的耳膜,她轉身跑回教室,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回到座位時,她看見周敘白的椅子空著,桌面上的化學練習冊攤開著,
在"放射性元素"那一章畫了無數波浪線,像絕望的心電圖。放學路上,簡澄路過音樂教室,
里面沒有開燈。她摸出藏在口袋里的鉛盒,盒蓋上的"簡澄收"已經被她摩挲得快要看不清。
她想起周敘白在醫院病床上拿著鉛盒的照片,想起他說過"鉛能阻擋輻射,卻擋不住想念"。
可現在,他卻在電話里說"別告訴簡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陸驍發來的消息:"周敘白今晚又住院了,
醫生說... ..." 消息寫到一半被撤回,接著發來一句:"你別多想,
他就是普通感冒。"簡澄盯著"普通感冒"四個字,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她想起上周在實驗室看見他偷偷吃藥,想起他在音樂教室按在后腰上的手,
想起他對陳雨桐說"有些曲子不是誰都能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