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青石井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我的褲腳。弟弟蹲在旁邊，正用樹枝撥弄井水里打轉的枯葉。老槐樹的影子在雨幕里搖晃，枝椏間還掛著去年冬天漏摘的絲瓜瓤，風一吹就簌簌地落著褐色的絮。
"姐，看這個！"弟弟突然舉起濕漉漉的樹枝，頂端粘著片殘缺的蟬蛻。金棕色的薄殼在雨絲中顫動，像隨時要乘風飛去。我正要伸手去接，忽然聽見遠處傳來吱呀吱呀的搖櫓聲。
大河在西邊三百米外，可那聲音分明越過了雨簾，穿過爬滿扁豆藤的竹籬笆。弟弟手里的樹枝啪嗒掉進井里，水面泛起一圈圈擴大的漣漪。我們同時轉頭望向斑駁的木門，門板上用粉筆畫的小花小草正在雨水里融化。
木屐踩過泥地的聲響由遠及近，爺爺的蓑衣還在往下滴水。他肩上扛著根竹篙，篙頭拴著的紅布條濕透了，顏色卻比生前還要鮮艷。"妮子，爺帶你奶去河上轉轉。"他說話時嘴角微微下撇，就像從前說要帶我們去渡口買麥芽糖的神情。
我猛地站起來，井水在身后咕咚作響。"不行！"喉嚨里迸出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弟弟攥住我的衣角，他掌心全是冷汗。奶奶還在東屋躺著，中藥罐在灶臺上咕嘟作響，水汽順著開裂的窗框往外漫。
爺爺摘下斗笠，白發間竟然沒有沾一滴水珠。他身后隱約有船影晃動，明明是陰雨天，那艘黃木船卻亮得像抹了層桐油。船頭釘著的鐵環清晰可辨，和我上個月疊的紙船一模一樣。
"該走啦。"爺爺轉身時，蓑衣下擺掃過門框邊的柴垛，干稻草居然沒有沾濕分毫。我忽然想起清明那天的場景——我和弟弟蹲在爺爺墓前，黃表紙折的小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弟弟非要在船頭畫眼睛，說這樣爺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爺爺！"弟弟突然掙開我的手沖出去，布鞋踢翻了晾在檐下的雞食盆。我追到竹籬笆外，只看見黃木船的影子在雨幕中淡去，像被水泡發的墨跡。遠處河面上浮著層青灰色的霧，隱約傳來搖櫓聲，又像是風穿過蘆葦蕩的嗚咽。
突然驚坐而起，后背全是冷汗。窗紙透進魚肚白的光，檐角還在滴水，但雨已經停了。爸媽的腳步聲在廊下響起，帶著久違的輕快："怪事，你奶奶今早能自己喝粥了。"
我赤腳跑進里屋，晨光正斜斜地照在奶奶枕邊的藥碗上。碗底沉著幾片沒化開的川貝，像小小的船帆。奶奶的手搭在藍印花被面上，腕間的銀鐲子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泛著和那艘黃木船相似的柔光。我正愣神，弟弟揉著眼睛走進來，看到奶奶好轉，也驚喜不已。
這時，我發現奶奶床頭放著片金棕色的蟬蛻，和弟弟在井邊撿到的那片一模一樣。我心里一驚，剛想拿起蟬蛻細看，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蟬蛻竟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朝著門外飄去。我和弟弟追出去，只見那蟬蛻飛到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停在了一根低垂的樹枝上。就在這時，老槐樹的樹干上緩緩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竟是爺爺。爺爺微笑著對我們說：“妮子、小子，別害怕，爺帶你們奶去大河里洗去了病痛。以后好好照顧你們奶?！闭f罷，身影漸漸消散。我和弟弟眼眶泛紅，回頭看向屋內，奶奶正慈祥地看著我們。從那以后，奶奶的身體越來越好，而那段神秘的經歷，也成了我和弟弟心中一個溫暖又帶著一絲神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