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陽踮起腳尖，鼻尖幾乎貼在冰冷的玻璃上。透過那扇只有巴掌大的窗戶，他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幾株干枯的樹杈。今天沒有風，也沒有怪物，只有一片死寂。
"小陽，別站在那里太久。"身后傳來林阿姨溫和卻不容置疑的聲音，"你媽媽說過，窗戶邊不安全。"
"我就看一會兒。"小陽沒有回頭，他的手指在玻璃上畫著圈，"林阿姨，你說今天會有人來嗎？"
林阿姨走過來，輕輕把他從窗邊拉開。"你爸爸說過這周可能會有訪客，但不一定就是今天。"她整理著小陽皺巴巴的衣領，"去玩你的積木吧，我幫你熱牛奶。"
小陽不情愿地挪到房間角落的玩具區。那些木頭積木是他五歲生日時爸爸從外面帶回來的，現在已經缺了好幾塊。他把積木堆成一座高塔，然后推倒，聽著它們砸在地毯上的悶響。
他已經七歲了，卻從未踏出過這座地下城堡一步。父母說外面有怪物，會吃人。但小陽只在林阿姨的故事書里見過怪物——長著尖牙，渾身綠毛的可怕東西。他想象不出真正的怪物是什么樣子。
"林阿姨，怪物長什么樣？"小陽一邊重新堆著積木一邊問，這已經是他這周第三次問這個問題了。
林阿姨從廚房區域探出頭，她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圓臉，總是扎著一個緊緊的發髻。"跟你說了很多次了，我也沒見過。"她攪動著鍋里的湯，"你爸爸見過，等你長大了他會告訴你。"
小陽撇撇嘴。大人總是這么說——等你長大了。可他什么時候才能長大？什么時候才能像爸爸那樣戴上頭盔、拿著武器到外面去？
地下城堡不大，但設計精巧。原本是個富豪的末日避難所，有三間臥室、一個公共活動區和小廚房。墻壁是厚實的混凝土，入口處有三道防護門。通風系統隱藏在墻壁里，電力來自屋頂的太陽能板和一套備用發電機。最重要的是，這個避難所的位置隱秘，入口偽裝成山腳下的一個普通倉庫。
小陽的父母兩年前發現了這個被遺棄的避難所。那時外面的世界已經開始崩潰，怪物從北方的實驗室逃出來，迅速繁殖。政府垮臺，城市淪陷，人類為了生存不擇手段。
"小陽！"媽媽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來，伴隨著金屬門開啟的咔嗒聲。小陽立刻跳起來跑向聲音來源。
媽媽穿著厚重的防護服，頭盔夾在腋下，臉上滿是疲憊。她身后跟著爸爸，同樣全副武裝，手里拎著兩個鼓鼓的背包。
"找到什么了？"林阿姨趕緊迎上去接過背包。
"罐頭，藥品，還有些日用品。"爸爸的聲音沙啞，"東區已經被洗劫一空了，我們差點和另一伙人碰上。"
媽媽蹲下來抱住小陽，她身上有外面的味道——塵土、金屬和一種小陽說不出的刺鼻氣味。"今天乖不乖？"
小陽點點頭，眼睛卻盯著爸爸腰間的手槍。"爸爸，你開槍了嗎？"
爸爸的表情變得嚴肅。"沒有，今天很幸運。"他摸了摸小陽的頭，"去幫林阿姨整理物資。"
晚上，小陽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聽著父母在隔壁低聲交談。他們總是這樣，以為他睡著了就談論外面的事情。小陽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程勇他們明天會來，"爸爸說，"他們找到了抗生素，想換我們的凈水片。"
"幾個人來？"媽媽問。
"就程勇和他兒子，還有他老婆。他們現在住在南邊的地鐵站里，說上周有怪物襲擊了附近的營地..."
小陽興奮得差點叫出聲。程勇是他爸爸的表哥，他兒子程明比他大兩歲，是少數幾個會來拜訪的孩子之一。程明去過很多地方，見過怪物，每次來都會講驚險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小陽就醒了，自己穿好衣服跑到入口處等著。媽媽笑著搖頭，遞給他一塊壓縮餅干當早餐。"他們中午才到，別急。"
等待的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小陽數著墻上的時鐘指針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警報器發出輕微的滴滴聲——有人觸發了外圍的感應器。
爸爸全副武裝出去確認，半小時后帶著三個人回來。程勇叔叔又高又壯，臉上有一道疤；阿姨瘦得像竹竿，眼睛卻亮得嚇人；而程明...小陽盯著表哥，他好像又長高了，皮膚曬得黝黑，手里居然拿著一把玩具槍。
"看！"程明得意地晃了晃塑料槍，"我爸從廢墟里找到的，還能發光呢！"
小陽羨慕得眼睛發亮，但媽媽立刻說："玩具槍不能在這里玩，會誤以為是真槍。程勇，你們沒被跟蹤吧？"
"繞了三圈才過來，"程勇拍拍爸爸的肩，"老程，你這地方真是越來越難找了，我們在外面轉悠了半小時。"
大人們開始談論物資交換和外面的情況，小陽拉著程明到自己的玩具角。"外面現在怎么樣？你真的見過怪物嗎？"
程明盤腿坐下，壓低聲音："上周就見到一只！像熊那么大，但是沒有毛，皮膚是灰色的，眼睛發紅光。它咬死了兩個人，我們才逃掉。"
小陽打了個哆嗦，既害怕又好奇。"它...它吃人嗎？"
"當然吃！"程明做了個撕咬的動作，"一口就能咬掉腦袋。我爸說這些怪物是從實驗室跑出來的，專門設計來殺人的。"
"那你們怎么活下來的？"
程明神秘地笑了："我們有槍啊，真槍。我爸說現在外面只有兩種人——有槍的和等死的。"他湊近小陽的耳朵，"你爸也殺過人，你知道嗎？"
小陽瞪大眼睛："不可能！"
"是真的！"程明點頭，"去年冬天，有人想搶我們的食物，你爸開槍打死了他。我媽說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能一直來往，因為你爸夠狠。"
小陽感到一陣眩暈。他的爸爸，那個每晚給他讀故事的爸爸，會...殺人？
"小陽！程明！"媽媽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來吃午飯了。"
午餐是罐頭肉和干蔬菜煮的湯，配上珍貴的白米飯。大人們繼續談論著外面的局勢，小陽卻一直偷看爸爸的臉。那張臉上有皺紋和胡茬，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看起來疲憊而溫和。這樣的爸爸真的會殺人嗎？
飯后，大人們去儲藏室交換物資，林阿姨收拾餐具，兩個孩子得到半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你想看看我的秘密基地嗎？"程明突然問。
小陽點點頭，程明拉著他溜到走廊盡頭的一個小儲物間。那里堆著舊毯子和工具，程明移開幾個箱子，露出墻壁上的一個通風口蓋子。
"我上次來發現的，"程明得意地說，"蓋子能打開，通風管道夠大，小孩能爬進去。"
小陽的心砰砰直跳。"通到哪里？"
"不知道，可能是外面。"程明眼中閃著冒險的光芒，"想試試嗎？就爬一小段。"
小陽猶豫了。父母無數次警告他絕不能離開避難所，外面太危險。但通風管就在眼前，通向未知的世界...
"我...我不敢。"小陽最終說。
程明撇撇嘴："膽小鬼。難怪你爸媽把你關在這里，你根本活不到外面去。"
這句話刺痛了小陽。他不是膽小鬼！只是...只是...
"我不是！"小陽漲紅了臉，"我...我只是不想讓爸爸媽媽擔心。"
程明聳聳肩："隨便吧。反正等我長大了，我要組個車隊，殺光所有怪物，重建城市。"他擺弄著玩具槍，"不像你，永遠躲在地下。"
那天晚上，送走客人后，小陽做了噩夢。夢里灰色的怪物追著他跑，而當他向爸爸求救時，爸爸卻變成了拿槍的陌生人...
"小陽！醒醒！"
小陽猛地睜開眼，發現媽媽坐在床邊，輕輕拍著他的臉。"做噩夢了？"
小陽點點頭，撲進媽媽懷里。媽媽身上有肥皂的味道，安全又熟悉。"媽媽...爸爸真的...殺過人嗎？"
媽媽的身體僵了一下。"誰告訴你的？"
"程明說的..."
媽媽嘆了口氣，撫摸著他的頭發。"在這個世界里，有時候為了保護愛的人，不得不做可怕的事情。"她的聲音很輕，"你爸爸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但他會不惜一切保護這個家。"
小陽抬頭看著媽媽疲憊的眼睛。"外面真的很可怕嗎？"
"比你能想象的還要可怕，寶貝。"媽媽親了親他的額頭，"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這么小心，為什么要把你安全地藏在這里。"
小陽躺回床上，媽媽哼著搖籃曲。他想問更多問題，但睡意漸漸襲來。在半夢半醒間，他仿佛看到自己長大了，拿著槍和爸爸一起站在陽光下，周圍沒有怪物，只有綠色的草地和藍色的天空...
第二天醒來時，小陽一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跑到小窗前，看到外面依然是灰蒙蒙的天空。但今天，那灰色中透出一絲微藍。
"林阿姨！"他喊道，"我覺得天氣要變好了！"
林阿姨走過來，難得地笑了笑。"也許吧，孩子。也許吧。"
小陽把臉貼在玻璃上，突然不那么渴望外面的世界了。這里有爸爸媽媽，有林阿姨，有安全的墻壁和溫暖的食物。也許有一天怪物會消失，也許有一天他能自由地走在陽光下。但現在，這座地下城堡是他的整個世界。
而這個世界，盡管很小，卻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