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在蟲群如退潮般瘋狂逃離之后,C區中央廣場陷入了一種近乎凝固的死寂。空氣中,只剩下幸存者們粗重的喘息聲、機甲散熱風扇的嗡鳴,以及那些由盾蟲頭領瓦解后化作的、美麗的星塵光點緩緩飄落時發出的、幾不可聞的“沙沙”聲。
秦風依舊保持著防御的姿態,巨大的“泰山”機甲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將身后那個昏迷的女孩護得嚴嚴實實。他的大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試圖處理剛才那短短幾十秒內發生的、足以打敗他十年戰爭認知的一切。
從天而降的神秘女孩。
凈化“蝕能”的溫暖光環。
能瞬間瓦解盾蟲頭領的、純凈的能量球。
以及……她頭頂那對毛茸茸的、此刻又軟軟耷拉下來的雪白貓耳。
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把重錘,敲擊著他那早已被現實磨礪得堅不可摧的世界觀。
“隊……隊長……”
“鐵錘”的聲音在通訊頻道里響起,打破了這片凝固的寂靜。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虛脫、難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絲源于對未知事物的本能敬畏。
“那些蟲子……都跑了。我們……我們活下來了?”
“活下來了。”
秦風的聲音沙啞,卻異常鎮定。作為指揮官,他知道自己絕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迷茫。他的冷靜,是維系這支殘兵敗將最后士氣的定海神針。
他緩緩地直起機甲的身軀,收起了塔盾。然后,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解除了機甲的鎖定,打開了駕駛艙。
“隊長!不可!”
“外面可能還有危險!”
衛隊的成員們立刻發出了驚呼。在戰場上脫離機甲的保護,無異于自殺。
秦風沒有理會。他從三米高的駕駛艙中,順著緊急梯爬了下來,沉重的作戰靴,踏在了這片剛剛經歷過血與火洗禮的土地上。
他摘下頭盔,露出了那張沾滿汗水與硝煙的、帶著猙獰傷疤的臉。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臭氧、血腥和一股奇異清香的空氣,讓他那因神經連接而劇痛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他緩步走到那個女孩身邊,蹲了下來。
這一次,沒有了厚重觀察窗的阻隔,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溫暖而純凈的氣息。他伸出戴著戰術手套的、沾滿油污的手,猶豫了片刻,最終,只是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女孩的額頭。
沒有發燒,體溫正常,甚至比普通人略低一些,帶著一絲涼意。她的呼吸均勻,胸口有規律地起伏著,真的就像一個睡熟的孩子。
他注意到,女孩的脖頸上,掛著一個用不知名藤蔓編織成的小巧項鏈,上面穿著一顆晶瑩剔透的、仿佛蘊含著微光的綠色石頭。
“她到底……是什么?”秦風在心中自問。
是某種人形的、高階的生物兵器嗎?可她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殺意。
是某個超古代文明遺留的守護者?可她的樣子,看起來是如此的脆弱和年幼。
或者……她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
天空那道正在緩緩閉合的、彩虹色的裂隙,似乎印證了最后一種猜測。
“隊長,我們現在怎么辦?”“鐵錘”也從他的機甲里爬了出來,一瘸一拐地走到秦風身邊,看著地上的女孩,滿臉的困惑。
怎么辦?
秦風的腦海里,瞬間閃過了數個選項。
A:將她視為最高級別的威脅,立刻控制起來,向指揮部報告,等待專家來處理。這是最“正確”、最符合程序,也最穩妥的選擇。
B:將她留在這里,帶領殘部立刻撤回3號閘門,封鎖C區。避免與這個未知的、擁有毀滅性力量的存在產生更多交集。這是最“安全”的選擇。
C:……
秦-風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女孩那對無意識耷拉著的貓耳上。他想起了自己口袋里,那個粗糙的、被他摩挲了無數次的貓耳木雕。
一種荒謬的、卻又無比強烈的直覺,在他的心中升起。
他做出了第三個選擇。
“鐵錘,”秦風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召集所有還能動的弟兄,清理戰場,收集所有能用的武器彈藥。把犧牲戰友的身份識別牌都帶上。我們……要帶她走。”
“帶……帶她走?”鐵錘愣住了,“隊長,這……這太冒險了!萬一她醒過來,再給我們來一下剛才那種光球……”
“她不會。”秦風打斷了他,語氣異常篤定,“剛才,如果她想殺了我們,我們現在已經和那只盾蟲一樣,變成灰了。她是在保護自己,也是在……保護我們。”
他無法解釋自己的判斷從何而來,那是一種超越了邏輯和理性的直覺。他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那個女孩睜開眼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純粹的恐懼,而非惡意。
“可是……指揮部那邊……”
“我會親自向嚴總司令報告。”秦風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但在此之前,她由我們‘磐石’軍團負責。她是‘太行壁’的變數,也是我們所有人活下來的唯一希望。在蘇婉那些科學家把她當成實驗品切片之前,我必須保證她的安全。”
這句話,他說得斬釘截鐵。身經百戰的他,太清楚一個擁有如此巨大價值的“物品”,一旦被上交,會面臨怎樣的命運。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他無法容忍這個剛剛拯救了所有人的“奇跡”,變成實驗室里冰冷的數據。
這或許是他軍旅生涯中,第一次,將個人的判斷,置于了嚴格的軍事條例之上。
“我……明白了,隊長。”鐵錘看著秦風那堅定的眼神,不再多問。他選擇了無條件地信任自己的指揮官,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
“行動起來!”秦風下令。
幸存的士兵們,開始默默地行動。他們清理出一片相對干凈的區域,將傷員集中在一起。他們從戰友冰冷的尸體上,取下身份識別牌,鄭重地放入口袋。他們收集著每一顆還能用的子彈,每一塊還能啟動的能量塊。
秦風則小心翼翼地,將地上的女孩抱了起來。
她的身體很輕,輕得不像話,像一團沒有重量的云。隔著厚重的作戰服,他依然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柔軟和溫暖。女孩在他懷里,似乎感覺到了一個安穩的依靠,無意識地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頭頂的貓耳朵還輕輕地抖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秦風那顆堅硬的心,再次被觸動。
他用自己那件滿是破洞和污漬的指揮官披風,將女孩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只露出一顆小小的腦袋。他不想讓她的奇特外貌,在回到基地后,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騷動。
“隊長,”一名衛隊成員跑了過來,遞上一塊數據板,“我們連接上了指揮部的備用線路,可以進行單向的加密信息傳輸了。”
秦風點了點頭,接過數據板。
他沉思了片刻,用最簡潔、最客觀的語言,編輯了一條信息:
“C-3戰區‘磐石’軍團指揮官秦風報告:蟲潮已退,我部幸存。原因:未知。俘獲‘高價值目標’一名,特征:人形,疑似擁有凈化‘蝕能’及瞬間摧毀‘盾蟲’級單位的能力。我將親自將其護送至希望城A-1實驗室。請求清空沿途通道,并派遣最高級別安保部隊接應。重復,目標價值無法估量,在未明確其立場前,禁止任何非授權人員接觸。”
他沒有提“貓耳”,沒有提“從天而降”,更沒有提自己的主觀判斷。他只用了最冷靜的軍事術語,陳述了事實,并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將對這個“目標”的臨時處置權,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里。
發送完畢后,他將數據板還給隊員。
“走。”他抱著懷里的女孩,轉身,走向通往3號閘門的通道,“我們回家。”
殘存的“磐石”軍團,不到一百人,護送著一個神秘的、昏迷中的女孩,踏上了歸途。他們的身后,是堆積如山的蟲尸和戰友的遺骸。他們的前方,是未知的命運和整個希望城即將因他們帶回的“奇跡”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秦風低頭,看了一眼懷中女孩安詳的睡顏。
他不知道,自己這個基于直覺的決斷,將會給這個瀕臨毀滅的世界,帶來一個怎樣的未來。
他只知道,從抱起她的那一刻起,他“磐-石”的稱號,便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
他不再只是守護一道防線。
他要守護的,是這盞,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悄然點亮的、名為“希望”的星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