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被人抬進了冷宮。
時值深秋,冷宮的院落里枯葉堆積,被風卷著簌簌作響,像是無數細碎的鬼語。
幾個小太監抬著她,腳步匆匆,仿佛多待一刻就會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纏上。
他們將她往那張光禿禿的木床上一丟,連被褥都懶得鋪,便急著轉身離開。
“快走快走,這地方晦氣!”
其中一個低聲催促,眼神閃爍地瞥向四周,生怕撞見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白霜仰面躺著,冷硬的木板硌得她脊背生疼。
她側頭望去,發現只有一個人沒走——那個先前勸她不要亂跑的小太監。
他生得清秀,眉眼間透著幾分怯懦的善意,此刻正站在門邊,欲言又止。
白霜冷笑一聲,嗓音沙啞:“你怎么不滾?”
小太監瑟縮了一下,卻沒動。
他猶豫片刻,終于低聲道:“昭儀娘娘……您、您別這樣,身子要緊……”
“要緊?”
白霜嗤笑,眼底一片死寂,“一個被丟進冷宮的廢人,還有什么要緊的?”
小太監抿了抿唇,忽然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沿。
“這是……奴才偷偷藏的傷藥,您、您先用著……”
白霜盯著那布包,沒動。
"你是他派來的?"
白霜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銳利地刺向那小太監,似乎要在他的臉上看探尋出什么來。
小太監渾身一顫,慌忙擺手,結結巴巴地解釋:"不……不……小人不是陛下派來的!"
白霜唇角一勾,眼底的譏諷更深:"我還沒說是誰,你就急著答了……"她緩緩撐起身子,盡管疼得指尖發顫,卻仍死死盯著他,"怎么,心虛了?"
小太監被她逼得臉色煞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額頭抵著冷硬的地磚,聲音細若蚊蠅:"小人……小人兩年前曾受過娘娘的恩惠……"
白霜瞇起眼,記憶在腦海中翻涌。
冷宮的風從破敗的窗縫鉆進來,吹得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上,如同鬼魅般晃動。
"兩年前?"
她低聲重復,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微變,"你是……那個被罰跪在雪地里的小太監?"
小太監肩膀一抖,頭埋得更低:"是……那日奴才差點凍死,是娘娘路過,賞了碗熱姜湯……"
白霜沉默良久,終于嗤笑一聲:"一碗姜湯,值得你冒死來送藥?"
小太監沒敢抬頭,只是攥緊了衣角,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對奴才來說……值得。"
燭芯"啪"地爆了個燈花,映得白霜蒼白的臉忽明忽暗。
她盯著地上瑟縮的身影,許久,才緩緩閉上眼:"……滾吧。"
白霜見那小太監仍跪在地上,背脊瘦削得像一截枯枝,卻倔強地不肯挪動半分。
她心頭微微一顫,可隨即又硬起心腸——這深宮里,最要不得的就是心軟。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舌頭上就像是淬了毒:"兩年前,我不過是當路過救了一只可憐的野貓野狗罷了……"
話音未落,她就聽見"啪嗒"一聲輕響。
一滴淚珠砸在冷宮斑駁的地磚上,緊接著,又是一滴,兩滴,三滴...
白霜別過臉,不去看他。
可那壓抑的抽氣聲仍鉆進耳朵里,像是細小的針,一下下刺著她的心。
小太監沒有辯解,也沒有哀求。
他沉默地站起身,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她。
他走到角落的破木柜前,從里面抱出一床洗得發白的舊棉被——那是冷宮里唯一能御寒的東西。
他小心翼翼地將被子蓋在白霜身上,手指在碰到她肩膀時微微發抖,卻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接著,他又去燒了一壺茶水來,將冷宮里僅剩的一個茶盞洗干凈,倒了一杯熱茶放在白霜能夠得著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跪了下來,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上。
"咚。"
"咚。"
"咚。"
每一聲都悶悶的,像是敲在人心上。
"娘娘保重!"
他哽咽著,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小平子……這就滾……"
他爬起來時踉蹌了一下,用臟兮兮的袖子狠狠抹了把臉,可眼淚卻越擦越多。
最后,他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出了屋子,單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蕭瑟的秋風中。
白霜望著那晃動的門扉,終于伸出手,攥緊了身上那床帶著體溫的舊棉被。
被角上,還沾著一滴未干的淚。
冷宮的風從門縫里鉆進來,帶著腐朽的霉味和深秋的寒意。
白霜蜷縮在那床破舊的棉被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角粗糙的針腳。
小平子離去的腳步聲早已消失,可那壓抑的抽泣聲卻仿佛還回蕩在耳邊。
這是她來到大夏國后宮三年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溫暖——不是虛與委蛇的討好,不是別有用心的殷勤,就只是……單純地想對她好。
她死死攥住胸前的衣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白霜何嘗不想留下那個面善的小太監?
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能有個真心待她的人有多難得。
可現在的她,連自己明日是死是活都未可知,又怎么護得住旁人?
白霜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小平子臨走時通紅的眼眶。
那孩子太單純了,單純到以為一床棉被、一盆清水就能改變什么。
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他與冷宮廢妃有牽連……
她猛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她也不過才十六歲而已!
本該是穿著錦繡羅裙,在春日里撲蝶賞花的年紀;本該是倚在母親懷里,撒嬌討要新首飾的年紀;本該是...有無數個明媚明天的年紀。
可如今,她什么都沒有了。
在大周國破的那天,白霜便失去了一切,她只有這條茍延殘喘的小命,正在告訴她,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白霜死死咬住被角,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
是冷夜...
這個冷血無情的大夏國帝王,是她讓自己失去了一切...
淚水終于決堤而出,浸濕了破舊的棉被。
她哭得無聲無息,只有瘦弱的肩膀在劇烈顫抖。
這是她被困在大夏后宮之中,第一次懦弱地落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