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哭得太久耗盡了力氣。
又或許,是身上的傷痛終于壓垮了神經(jīng),白霜竟在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
破舊的棉被下,她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纖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只折翼的蝶。
冷宮外,枯黃的梧桐葉在秋風(fēng)中打著旋兒落下。
冷夜負(fù)手而立,玄色龍紋大氅被風(fēng)吹得獵獵作響。他深邃的目光穿過破敗的窗欞,久久停留在那個蜷縮的身影上。
"阿——"
身后的小安子突然捂住口鼻,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冷夜一個眼風(fēng)掃過去,嚇得小太監(jiān)硬生生把噴嚏憋了回去,整張臉漲得通紅。
"陛、陛下恕罪..."
小安子捏著鼻子,聲音悶得像浸了水。
冷夜望著他通紅的鼻尖,眉頭微蹙:"退下吧。"
"奴才不冷!"
小安子急得直擺手,卻在下一秒又被冷風(fēng)激得張大了嘴。
電光火石間,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突然伸來。
冷夜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捂住他半張的嘴,硬是將那個即將爆發(fā)的噴嚏堵了回去。
小安子瞪圓了眼睛,活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再敢出聲,孤就把你發(fā)配去掃馬廄。"
帝王壓低嗓音,目光卻仍落在窗內(nèi),
小安子拼命點(diǎn)頭,憋得眼淚汪汪。
他望著冷夜被風(fēng)吹亂的鬢發(fā),忽然覺得鼻子更酸了——原來冷夜站在這里吹了半宿冷風(fēng),就為了看那個好幾次差點(diǎn)要了他性命的亡國公主。
小安子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小心翼翼地覷著自家主子的臉色。
"陛下......"
他壯著膽子開口,聲音比蚊子還輕,"要不...您進(jìn)去看看白...白姑娘吧?"
冷夜身形未動,唯有垂在身側(cè)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
小安子急得直跺腳。
這深秋夜寒,陛下已經(jīng)在這風(fēng)口站了快一個時辰,再這么下去非得染上風(fēng)寒不可。
他偷偷瞥向那座連門扇都歪斜著的破敗寢殿,里頭沒有點(diǎn)燈。
只有透過窗戶,灑進(jìn)去的月光,隱約能看見床榻上蜷縮的身影。
"到底是要死的人。"
冷夜突然冷笑一聲,眼底像是凝著化不開的寒冰,"連大門敞著都不知道?"
小安子聞言,忍不住小聲嘟囔:"白姑娘她渾身都是傷,連來冷宮都是被人給抬來的,她怎么關(guān)門嘛......"
話音未落,他就對上了少年帝王森冷的目光,頓時嚇得縮起脖子。
冷夜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在那扇搖搖欲墜的殿門上。
夜風(fēng)穿過空蕩蕩的門洞,將殿內(nèi)的帷幔吹得輕輕飄動。
借著月光,他能清晰地看見白霜露在破棉被外的一截手腕——那上面布滿淤青,纖細(xì)得仿佛一折就斷。
小安子屏住呼吸,看見陛下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那雙總是殺伐決斷的手,此刻竟在微微發(fā)抖。
"去。"
"把門關(guān)上。"
冷夜突然開口,聲音雖然一如既往的冰冷刺骨,但,這一次好在有了一絲的溫度。
小安子一愣:"那陛下您......"
"您真的不進(jìn)去瞧一瞧......"
小安子磨蹭著往大門挪步,指尖剛觸到斑駁的門板,又忍不住回頭偷瞄自家主子的神色。
冷夜猛地背過身去,玄色龍紋大氅在月色下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
"吱呀——"
小安子故意將門板推得重了些,破舊的木軸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放肆!"
冷夜幾乎是瞬間轉(zhuǎn)身,幾個箭步就沖到門前。
他正要訓(xùn)斥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太監(jiān),卻在目光觸及殿內(nèi)的剎那,所有怒斥都哽在了喉間。
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斑駁地灑在那張搖搖欲墜的小床上。
白霜靜靜地蜷縮著,身上只蓋著一床洗得發(fā)硬的破棉被。
她露在外面的半張臉上,猙獰的疤痕從額角一直蔓延到下頜,在清冷的月光下泛著可怖的青白色。
冷夜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
他緩緩抬步向前,卻在邁出第三步時突然僵住。
——這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張臉了。
那個曾經(jīng)與"她"有七分相似的容顏,如今只剩下一片扭曲的疤痕。
冷夜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下意識按住心口,卻摸到了藏在衣襟里的那枚白玉簪——兩年白霜生辰,他親手為她打造出來的。
白霜是固執(zhí)的,倔強(qiáng)的...
當(dāng)然,冷夜親手為她打造的這枚白玉簪子,她自然不會收。
冷夜在床邊站定,陰影籠罩著白霜單薄的身軀。
月光斜斜地切過她的半邊臉龐,將那些猙獰的疤痕映照得分外清晰,層層疊疊地爬滿她曾經(jīng)如玉的肌膚。
冷夜緩緩抬起手,卻在即將觸碰到她臉頰時猛地僵住。
他看見白霜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微微開合,似乎是在呢喃什么。
“冷夜,我一定會取你...”
“取你的項(xiàng)上人頭...”
白霜在夢中囈語,干裂的唇瓣間吐出淬毒般的字句。
冷夜的手猛地縮回,像是被火燎到一般。
他眸色驟然轉(zhuǎn)暗,眼底翻涌起暴虐的寒意——沒想到她連在夢中,都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陛下......"
小安子望著東邊泛起的一線魚肚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湊近,"五更天了,您該回宮歇息了......"
冷夜下頜繃緊,沉默地站起身。
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泛起冷冽的流光,卻在轉(zhuǎn)身的剎那——
"鏘!"
一柄錯金螭紋匕首從袖中滑落,重重砸在冷宮坑洼的地面上。
寒刃出鞘三寸,在熹微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冷芒。
"誰?!"
白霜猛然驚醒,她艱難地支起身子,凌亂的發(fā)絲垂落在猙獰的傷疤上。
當(dāng)看清站在床前的人影時,她的瞳孔驟然緊縮。
晨光穿過破敗的窗欞,將兩人之間的塵埃照得纖毫畢現(xiàn)。
冷夜僵立在原地,看著白霜的目光從迷茫轉(zhuǎn)為驚懼,最后化作刻骨的恨意。
那把匕首靜靜橫亙在兩人之間,刀柄上盤旋的金螭張牙舞爪,正是帝王隨身佩戴的兇器。
"來殺我的?"
白霜突然笑了,傷痕扭曲的臉龐顯出幾分癲狂。
她猛地扯開衣領(lǐng),露出脖頸上還未消退的勒痕,"何必等我睡著?現(xiàn)在就可以動手——"
"閉嘴!"
冷夜暴怒地打斷她,卻在看到她因動作太大而滲血的繃帶時,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一下。
他彎腰拾起匕首,刀鞘上的金螭硌得掌心發(fā)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