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戈壁，寒意浸骨，萬籟俱寂，只有風聲在嗚咽，像是在為即將發生的殺戮和混亂提前奏響的悲歌。
李青云、小五、鐵牛、狗子四人，如四道潛行的鬼魅，借著黯淡的星光和崎嶇地貌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向著十余里外的黑石塢摸去。李青云因為傷勢未愈，行動不便，大部分時間由鐵牛背負，只有在需要隱蔽觀察或指揮時，才下來強撐著站立。
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是黑石塢后山那條隱秘的取水小路。
根據之前的偵查，小路入口在一個不起眼的土坳后面，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沙棘和駱駝刺，極易隱藏身形。
“噓……” 走在最前面的小五突然停下腳步，壓低身體，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狗子緊隨其后，也立刻蹲了下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鐵牛則小心翼翼地將李青云放下，讓他靠在一塊巖石后面。
“前面就是那個土坳了。” 小五指了指前方幾十步外一處微微隆起的沙地，“窩棚應該就在坳子后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李青云深吸一口氣，壓下因顛簸而有些翻騰的氣血，低聲道：“按照原計劃，小五哥，狗子，你們倆摸過去。記住，盡量不要發出聲音，速戰速決。如果守衛不止兩人，或者情況有變，立刻發信號撤退，不要戀戰。”
他們約定的信號是學三聲沙狐的叫聲。
“明白！” 小五和狗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他們將腰間的兵刃（小五是環首刀，狗子是一把繳獲的短匕首）調整到最順手的位置，又檢查了一下身上攜帶的“秘密武器”——用油布包裹的，混合了動物腐尸碎塊和一種李青云辨認出的、能引起劇烈腹瀉的草藥“斷腸草”粉末的“加料包”。
這種“斷腸草”本身帶有微毒，少量食用不至于致命，但足以讓人上吐下瀉，渾身脫力。李青云特意囑咐過，用量一定要少，而且要投入到溪流活水的上游，讓其迅速稀釋，只求在短時間內讓飲用溪水的人失去戰斗力，而非大規模毒殺。
兩人如同貍貓般，弓著腰，借著夜色和地形的掩護，一左一右，悄無聲息地向著那個土坳包抄過去。
李青云和鐵牛則在原地緊張地等待著。李青云的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傷口疼痛，還是因為過度緊張。他知道，這第一步至關重要，一旦失手，驚動了塢堡里的人，他們所有的計劃都將泡湯，甚至可能陷入重圍。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突然，從土坳后面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悶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發出的聲音，隨即又是一陣衣物摩擦和物體倒地的細碎聲響。
李青云和鐵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片刻之后，一只沙狐的叫聲，短促而清晰地響了三聲。
“成功了！” 李青云心中一喜，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果然，沒過多久，狗子便貓著腰跑了回來，臉上帶著一絲興奮和緊張：“李哥，解決了！窩棚里果然只有兩個堡丁，都在打瞌睡，被小五哥和我一人一個，干凈利落地抹了脖子！”
“好！” 李青云贊了一句，又問道：“溪流那邊情況如何？”
“我們看過了，小溪就在窩棚后面十幾步遠的地方，水流不急，周圍也沒什么人。小五哥已經按照你的吩咐，把‘料’都撒到上游去了。” 狗子答道。
李青云點了點頭：“做得好。現在，立刻去執行第二步計劃！記住，火起之后，不要停留，立刻沿著我們事先看好的路線撤回來！”
“是！” 狗子應了一聲，轉身便要去找小五會合。
“等等！” 李青云突然叫住了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遞給狗子，“這個你拿著，如果遇到緊急情況，就拉開引線，它能暫時幫你們爭取一點時間。”
這是他這兩天抽空制作的一個簡易“煙霧彈”，里面填充了大量的狼糞、硫磺粉（從火鐮石上刮下來的）和干辣椒粉，點燃后會產生大量刺激性的濃煙。
狗子接過竹筒，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感激。
目送狗子再次消失在夜色中，李青云才對鐵牛說道：“鐵牛，我們也該行動了。我們要趕在小五他們放火之前，到達預定的接應位置。”
他們的接應位置，在黑石塢側前方約一里外的一處沙丘后面。那里地勢較高，既可以觀察到黑石塢的大部分情況，也方便小五他們撤退后會合。
鐵牛再次背起李青云，兩人也悄然向著目標地點進發。
與此同時，小五和狗子已經成功地摸到了黑石塢后山懸崖邊緣的那處柴草房附近。
這是一座用粗大的原木搭建、用茅草覆蓋屋頂的巨大棚屋，里面堆滿了小山般的干柴和草料，散發著干燥而略帶霉味的氣息。棚屋周圍并沒有人看守，只有遠處塢堡的圍墻上，隱約可見幾個游動的哨兵身影。
“就是這里了！” 小五壓低聲音說道，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么大一堆易燃物，一旦點燃，火勢必然驚人！
兩人分頭行動，將李青云交給他們的“燃燒瓶”和“火龍”，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柴草房的幾個關鍵位置——盡量靠近那些堆積如山的干草，并且選擇在上風口。
一切準備就緒。
小五從懷里取出火折子，吹亮了火星。他看著狗子，狗子也看著他，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緊張和決然。
“動手！” 小五低喝一聲，同時將手中的火折子湊向了一個“燃燒瓶”的引信！
狗子也迅速點燃了另一處“火龍”的引火絨！
“嗤——嗤——”
引信燃燒發出的細微聲響，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格外清晰。
“呼！” “轟！”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團橘紅色的火焰驟然升騰而起！浸滿火油的布條和干草瞬間被點燃，火舌如同貪婪的毒蛇，迅速舔向周圍的干柴！
夜風一吹，火借風勢，風助火威！
不過眨眼之間，那巨大的柴草房便陷入了一片火海！烈焰沖天而起，將半個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紅！滾滾的濃煙夾雜著刺鼻的焦糊味，向著黑石塢內部席卷而去！
“著火了！走水了！”
“后山！后山柴草房著火了！”
凄厲的呼喊聲和急促的銅鑼聲，瞬間劃破了黑石塢的寧靜！沉睡中的塢堡，如同一個被捅了的馬蜂窩，驟然炸開了鍋！
無數的火把在塢堡內亮起，人聲鼎沸，腳步雜亂。顯然，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讓所有人都亂了陣腳。
“成功了！快撤！” 小五見火勢已起，再不遲疑，拉起狗子，便按照預定的路線，向著李青云他們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而在另一邊，早已抵達接應位置的李青云和鐵牛，也清楚地看到了黑石塢后山那沖天的火光和彌漫的濃煙。
“好！燒得好！” 鐵牛興奮地一拍大腿。
李青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輕松之色，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混亂不堪的黑石塢，冷靜地分析著局勢。
“火勢一起，王大麻子必然會派大部分人手去救火。后山地勢險要，水源又在山下，救火難度極大。而且，他們很快就會發現水源出了問題……” 李青云喃喃自語，“這個時候，塢堡內部的防御，尤其是正門方向，必然會變得空虛！”
他深吸一口氣，對鐵牛說道：“鐵牛，我們的機會來了！敢不敢跟我再去賭一把？”
“李哥，你說怎么干，俺就怎么干！刀山火海，俺鐵牛絕不皺一下眉頭！” 鐵牛拍著胸脯，豪氣干云地說道。
李青云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隨即沉聲道：“我們的目標，是黑石塢的正門！我要讓他們的混亂，再加一把火！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他將剩下的幾個“燃燒瓶”和兩張弓都交給了鐵牛，又從懷里掏出了一小包黑色的粉末（硫磺、硝石和木炭的混合物，是他這幾天偷偷研磨出來的簡易黑火藥，威力雖然不大，但制造聲響和煙霧卻足夠了），用油紙包好，綁在一支箭的箭桿上。
“鐵牛，等下我們摸到塢堡正門附近，你負責用弓箭將這個‘響箭’射到他們門樓上，或者人多的地方，能造成多大動靜就造成多大動靜！然后，用‘燃燒瓶’攻擊他們的箭樓和木質柵欄！記住，我們的目的不是殺傷，而是制造更大的混亂，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為小五和狗子的撤退爭取時間，也為我們自己……創造逃跑的機會！”
李青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趁你病，要你命”！當然，以他們兩人之力，要不了黑石塢的命，但至少能讓他們更“病”一些！
“明白！” 鐵牛接過東西，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種刺激的玩法，他還是第一次嘗試。
兩人不再遲疑，借著夜色和塢堡內混亂的掩護，悄悄地向著黑石塢的正門方向摸去。
此刻的黑石塢，確實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王大麻子被親兵從睡夢中叫醒，當他看到后山那沖天的火光時，氣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柴草房可是他們過冬的命根子，一旦燒光了，這個冬天他們就得挨餓受凍了！
“他娘的！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放的火！給老子查！查出來千刀萬剮！” 王大麻子一邊披掛著衣甲，一邊暴跳如雷地怒吼著。
他立刻下令，調集塢堡內大部分丁壯，前往后山救火。同時，也派人去查看水源的情況。
很快，更壞的消息傳了回來——溪流里的水不知道被什么東西污染了，變得渾濁不堪，還散發著一股怪味！已經有十幾個起早去打水的堡丁和家眷，在喝了溪水之后，上吐下瀉，渾身無力！
“水……水也有問題？！” 王大麻子如遭雷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簡單的意外失火，而是一場針對他們黑石塢的蓄意攻擊！
“是……是昨天那些人！一定是他們干的！” 張黑虎捂著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昨天在那些囚犯手中吃了大虧，回去后又被王大麻子狠狠責罰了一頓，心中正憋著一股怨氣。
“又是他們？！” 王大麻子眼中兇光畢露，“這幾個不知死活的雜碎！竟然還敢主動找上門來！傳我命令！封鎖塢堡！給我一寸一寸地搜！就算把黑石塢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他們給老子揪出來！”
就在王大麻子調兵遣將，準備全堡大搜捕的時候，塢堡的正門方向，突然也傳來了一陣騷動和驚呼！
“轟！”
一支燃燒的箭矢，拖著一道耀眼的尾焰，如同流星般射中了正門門樓的頂棚！那箭桿上綁著的簡易火藥包瞬間爆炸，雖然威力不大，但那響亮的爆炸聲和騰起的煙霧，卻足以讓守衛在門樓上的堡丁們嚇一大跳！
緊接著，又是“嗖嗖”幾聲，幾個燃燒的陶罐呼嘯著從黑暗中飛來，狠狠地砸在了門樓的木質結構和旁邊的箭垛上！
“砰！砰！砰！”
陶罐破碎，火油四濺，火焰迅速蔓延開來！
“敵襲！正門也有敵襲！”
“快救火！正門也著火了！”
守衛在正門的堡丁們頓時也亂了陣腳！他們怎么也想不到，敵人竟然如此大膽，敢同時攻擊他們的后山和正門！
王大麻子聽到正門也遭到攻擊的消息，更是又驚又怒，他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要炸開了！
敵人到底有多少人？他們是怎么做到在后山放火的同時，又攻擊正門的？難道……他們有內應？或者，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大規模攻擊？
一時間，各種猜測和恐懼，如同瘟疫般在黑石塢內蔓延開來。
而制造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李青云和鐵牛，在成功地扔出幾個“燃燒瓶”和射出那支“響箭”之后，便立刻抽身而退，頭也不回地向著他們之前約定的最終會合點跑去。
他們知道，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就看小五和狗子能不能順利撤回來了。
小五和狗子在點燃柴草房之后，便立刻沿著懸崖邊上的一條崎嶇小路向下逃竄。他們身后，是越來越近的呼喊聲和追趕的腳步聲。顯然，已經有堡丁發現了他們，并追了上來。
“小五哥，他們追上來了！怎么辦？” 狗子喘著粗氣，有些驚慌地問道。
小五回頭看了一眼，只見七八個手持火把和兵器的堡丁，正發瘋般地向他們追來，距離已經不足百步。
“別慌！跟著我！前面有個轉角，我們利用地形！” 小五沉聲說道，同時從懷里掏出了李青云交給他的那個“煙霧彈”竹筒。
兩人跑到一處山石凸出的轉角，小五猛地拉開竹筒的引線，然后用力將其扔向了身后追來的堡丁！
“嗤——砰！”
竹筒在半空中爆開，一股黃黑色的濃煙夾雜著刺鼻的辣椒和硫磺味，瞬間彌漫開來，將那條狹窄的山路都籠罩了起來！
“咳咳咳！啊！我的眼睛！”
“什么鬼東西！好嗆！”
追在最前面的幾個堡丁躲閃不及，直接被濃煙嗆了個正著，頓時咳嗽不止，涕淚橫流，什么也看不見了。后面的堡丁也被迫停下了腳步，不敢輕易闖入煙霧之中。
小五和狗子趁著這個機會，頭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但他們還沒跑出多遠，前方突然也傳來了呼喊聲和火把的光亮！
“不好！前面也有人堵截！” 小五心中一沉。看來，王大麻子已經反應過來了，派人從其他方向包抄了他們！
他們現在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陷入了絕境！
“小五哥，怎么辦？” 狗子絕望地看著小五。
小五咬了咬牙，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跟他們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他拔出環首刀，便要迎向從前方沖來的堡丁。
就在這時，從他們側上方的一處山坡上，突然傳來鐵牛那如同洪鐘般的怒吼：
“小五！狗子！往這邊來！”
緊接著，便是幾塊人頭大小的石塊，呼嘯著從山坡上滾落下來，準確地砸向了那些試圖堵截他們的堡丁！
“啊！” “我的腿！”
那幾名堡丁猝不及防，被滾石砸得人仰馬翻，陣型頓時大亂。
小五和狗子又驚又喜，連忙向著鐵牛呼喊的方向跑去。
原來，李青云和鐵牛在完成正門的騷擾任務之后，并沒有直接前往最終會合點，而是根據風向和火光，大致判斷出了小五他們可能的撤退路線，然后提前趕到這里設伏接應！
這正是李青云計劃中的“第二套方案”！
鐵牛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不斷地從山坡上推動巨石，阻擊著那些追趕和堵截的堡丁。而李青云，則強忍著傷痛，手持一張繳獲的破弓，時不時地射出一支冷箭，雖然準頭不高，但也給那些堡丁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壓力。
“快！快上來！” 鐵牛對著小五和狗子招手。
小五和狗子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手腳并用地爬上了山坡，與李青云和鐵牛成功會合！
“李哥！鐵牛哥！” 狗子激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別廢話！快走！” 李青云沒有絲毫停留，立刻指揮著他們向著更遠處的黑暗中撤離。
那些黑石塢的堡丁們，在付出了七八人的傷亡之后，又被這突如其來的滾石和冷箭打得暈頭轉向，眼睜睜地看著李青云他們四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敢輕易追趕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毛賊”還有沒有更厲害的后手。
而此刻的黑石塢內，依舊是一片混亂。后山的大火還在熊熊燃燒，水源被污染的消息也已經傳開，再加上正門方向的遇襲，整個塢堡都陷入了恐慌和不安之中。
王大麻子暴跳如雷，卻又束手無策。他派出去搜捕的人，非但沒有抓到敵人，反而損兵折將，狼狽而歸。
這一夜，對于黑石塢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而對于李青云他們四人來說，這同樣是一個驚心動魄、險死還生的一夜。
當他們最終擺脫了追兵，氣喘吁吁地逃到一處隱蔽的山坳里時，天邊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四人癱倒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臉上身上都沾滿了血污和硝煙，看上去狼狽不堪，但每個人的眼中，都閃爍著興奮和自豪的光芒。
他們，成功了！
他們憑借著四個人的力量，將一個擁有兩百多丁壯的塢堡，攪了個天翻地覆！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