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金色的光芒艱難地穿透戈壁上空彌漫的硝煙和塵埃,給這片剛剛經歷了一夜喧囂與殺戮的土地帶來了一絲不真實的寧靜。
山坳之中,李青云四人圍坐在一堆幾近熄滅的篝火旁,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眼神深處,卻都閃爍著一種劫后余生的亢奮和自豪。
“我們……我們真的做到了……”狗子撫摸著手臂上的一道劃傷,聲音中還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他做夢也沒想到,他們這區區四人,竟然能把一個擁有兩百多丁壯的塢堡攪得天翻地覆,還成功地全身而退。
鐵牛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七八處,最深的一道在后背,幾乎可以看到森森的白骨,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只是覺得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暢快。這一夜,他殺得痛快,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
小五則相對沉穩一些,他仔細地擦拭著那把從黑臉大漢手中繳獲的環首刀,刀身上沾染的血跡已經被晨露浸潤,變得有些粘稠。他檢查著刀刃,目光銳利,仿佛在回味著昨夜的每一次搏殺。他抬頭看了一眼李青云,眼神中充滿了敬佩和信服。若非李青云那神鬼莫測的計策和指揮,他們絕不可能創造這樣的奇跡。
李青云靠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巖石上,臉色依舊蒼白,肋下的傷口因為昨夜的奔波和指揮,又開始隱隱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清晨略帶寒意的空氣,努力平復著體內翻騰的氣血。
“我們成功了,但也只是暫時的。” 李青云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王大麻子吃了這么大的虧,絕不會善罷甘休。黑石塢雖然遭受重創,但根基未倒,他們的報復,恐怕很快就會到來。”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澆熄了眾人心中剛剛燃起的些許得意。
“李哥說的是。”小五沉聲道,“黑石塢人多勢眾,又熟悉地形。我們昨夜能得手,一是出其不意,二是他們的防御重心都在正面,后山空虛。但下一次,他們必然會加強防范,我們再想故技重施,就難了。”
“那……那我們現在怎么辦?”狗子有些緊張地問道,“要不……我們趕緊離開這里,走得越遠越好?”
鐵牛也甕聲甕氣地說道:“李哥,俺聽你的。你說往東,俺絕不往西。”
李青云微微搖了搖頭,目光掃過三人,緩緩說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天下之大,我們又能逃到哪里去?朔方城是我們名義上的流放之地,但路途遙遠,沿途盜匪橫行,官府盤查也嚴。我們現在這副樣子,恐怕還沒到朔方城,就先死在半路上了。”
他頓了頓,繼續道:“昨夜一戰,我們雖然冒險,但也并非全無收獲。至少,我們讓黑石塢知道了,我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們想再對我們動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損失。”
“更重要的是,”李青云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們手中,有這個。”他從懷中掏出那張從堡丁小頭目身上搜到的簡陋羊皮地圖,攤在眾人面前。
“這張地圖,雖然粗陋,卻也大致標明了黑石塢周邊數十里的地形,包括山川、河流、以及一些其他的村落和塢堡。”李青云指著地圖上的一個標記點,“你們看這里,距離黑石塢西北約三十里,有一處叫做‘鷹愁澗’的地方。地圖上標記,這里地勢險要,兩山夾一谷,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可以進入,谷內有水源,還有一片不小的廢棄屯田。”
“鷹愁澗?”小五湊近了仔細觀看,“這名字聽上去就不好惹。不過,如果真如地圖所說,倒是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
李青云點頭道:“我昨夜逃回來的時候,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盲目逃竄,而是一個相對安全、可以休養生息、積蓄力量的根據地。這個鷹愁澗,或許就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他深知,在這個亂世之中,想要活下去,并且為原主報仇,單靠他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一個團隊,一個忠誠可靠、能夠執行他計劃的團隊。小五、鐵牛、狗子,便是他最初的班底。而一個穩固的根據地,則是他們安身立命、發展壯大的基礎。
“李哥的意思是,我們去占了那個鷹愁澗?”狗子有些興奮地問道。
“不急。”李青云擺了擺手,“地圖上的信息,未必完全準確。我們需要先派人去查探一番,確認那里的具體情況。如果真的適合作為我們的立足之地,我們再做打算。”
“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和狗子去吧。”小五主動請纓。
李青云沉吟片刻,道:“也好。不過,你們兩人昨夜消耗也大,先休息半日。等下午精力恢復一些,再去查探。記住,安全第一,不要驚動任何人。鐵牛,你傷得最重,就留下來養傷,順便……警戒四周。”
“好嘞,李哥!”鐵牛拍著胸脯應道。
簡單的商議之后,四人便開始處理傷口,補充食物和水分。他們昨夜從黑石塢堡丁身上也繳獲了一些干糧和水囊,暫時還能支撐幾天。
李青云的肋骨雖然沒有再次斷裂,但因為劇烈活動,傷處腫脹得更加厲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鈍痛。小五幫他重新用干凈的布條固定了夾板,又找了一些清涼的草藥搗碎了敷在傷處,希望能緩解一些疼痛。
鐵牛身上的刀傷雖然看著嚇人,但好在都沒有傷及內臟。他皮糙肉厚,恢復能力也強,只是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狗子只是些皮外傷,敷了些草藥,已經不礙大事。
短暫的休息和處理之后,已是日上三竿。戈壁灘的陽光變得毒辣起來,山坳里也漸漸悶熱。
李青云強撐著身體,開始仔細研究那張羊皮地圖。除了鷹愁澗,他還注意到地圖上標記了其他幾個有趣的地點。比如,黑石塢以東約二十里,有一片被稱為“野狼坡”的丘陵地帶,似乎是附近狼群經常出沒的地方。黑石塢以南,則是一片廣闊的鹽堿灘,地圖上標記著“無垠鹽澤”,旁邊還畫著幾個小小的鹽堆符號。
“鹽……”李青云心中一動。鹽在這個時代,可是重要的戰略物資,也是硬通貨。如果能控制一部分鹽的來源……
他的思緒不由得飄遠了。他不僅僅要活下去,他還要活得好,活得有尊嚴,并且,積蓄足夠的力量,去向那個高高在上的工部右侍郎柳承澤,討還血債!
下午,小五和狗子在短暫的休息后,便再次出發,向著地圖上標記的鷹愁澗方向潛行而去。李青云反復叮囑他們,一切以安全為重,遇到任何危險,立刻撤退。
送走了小五和狗子,山坳里只剩下李青云和鐵牛兩人。
李青云也沒有閑著,他開始仔細檢查他們現有的武器裝備。經過昨夜一戰,他們的箭矢已經消耗殆盡,那兩張破弓的弓弦也有些松弛。繳獲的幾把樸刀和長矛,雖然能用,但做工粗糙,鋒利度也堪憂。
“鐵牛,我們得想辦法弄些好點的兵器,至少,得把這些弓箭修補一下,再多造些箭矢。” 李青云對鐵牛說道。
鐵牛撓了撓頭,憨笑道:“李哥,俺只會打獵使蠻力,這修弓造箭的精細活,俺可不在行。”
李青云微微一笑:“沒關系,你力氣大,幫我處理材料就行。至于怎么做,我來想辦法。”
他讓鐵牛去附近尋找一些質地堅韌、富有彈性的樹枝,比如沙棗樹或者胡楊幼枝,用來制作新的弓臂或者加固舊弓。他又讓鐵牛收集一些飛禽的羽毛,以及一些筆直的細長樹枝,用來制作箭桿和箭羽。
至于箭頭,他們之前磨制的那十幾個簡陋鐵箭頭,在昨夜的戰斗中已經用光了。李青云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那些繳獲的殘破兵器上。
“鐵牛,把那些斷掉的矛頭和破損的刀片都收集起來,我們想辦法把它們重新打磨成箭頭。雖然費事,但總比沒有強。”
于是,在接下來的大半天里,李青云便指揮著鐵牛,叮叮當當地開始了他的“兵器改良計劃”。
鐵牛力大無窮,負責砍伐樹木,砸扁鐵片。李青云則憑借著他那雙工程師的巧手和超越時代的知識,細致地進行加工和組裝。
他仔細研究了那兩張破弓的結構,發現其中一張弓的弓臂只是有些裂紋,用堅韌的細藤條和獸筋重新纏繞加固后,應該還能使用。另一張弓則徹底報廢了,但他將弓上的獸筋弦拆了下來,準備用在好弓上。
制作箭桿相對容易一些,選擇筆直干燥的樹枝,削去枝杈,打磨光滑即可。關鍵是箭羽和箭頭。
箭羽能保證箭矢飛行的穩定和準確。李青云讓鐵牛收集了許多鷹隼和沙雞的硬羽,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其裁剪成合適的形狀,用細線和魚膠(他讓鐵牛去附近的小水洼里撈了幾條小魚,熬制出來的)粘貼在箭桿的尾部,確保三片羽毛均勻分布。
制作箭頭最為困難。他們沒有熔爐,無法將鐵片融化鍛造。李青云只能讓鐵牛用石錘將那些殘破的鐵器砸成薄片,然后他再用堅硬的石塊,一點一點地將其磨制成三角形或者柳葉形的箭頭。這個過程極其耗時耗力,往往大半天才能磨好一個。
饒是如此,李青云依舊一絲不茍。他深知,在這個冷兵器時代,一把好弓,一壺利箭,往往就是生與死的區別。
夕陽西下,天色漸晚。
李青云和鐵牛兩人都是滿頭大汗,身上沾滿了木屑和鐵銹,但看著眼前十幾支制作精良的箭矢和一張修復好的強弓,兩人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些箭矢,箭頭雖然是磨制而成,略顯粗糙,但寒光閃閃,鋒利異常。箭羽粘貼得也十分規整,箭桿筆直。李青云試著拉了拉修復好的弓,弓弦緊繃,彈性十足,比之前那兩張破弓強了不止一個檔次。
“好箭!好弓!”鐵牛拿起一支箭,掂量了一下,又試著拉了拉弓,眼中滿是驚嘆,“李哥,你這手藝,簡直神了!”
李青云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道:“這算什么,只是些粗淺的玩意兒。等我們以后有了條件,我給你們造出更厲害的家伙!”他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了諸葛連弩、神臂弓,甚至更先進的火器雛形。
當然,那些都還太過遙遠。眼下,他們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利用現有的一切資源,提升自己的生存能力。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幾聲熟悉的鳥鳴——那是小五和狗子偵查歸來的信號。
李青云和鐵牛精神一振,連忙起身向著信號發出的方向迎去。
很快,小五和狗子便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兩人看上去風塵仆仆,神色卻有些復雜,既有興奮,也有凝重。
“李哥!我們回來了!”
“情況怎么樣?鷹愁澗那邊……” 李青云急忙問道。
小五喝了口水,平復了一下呼吸,才緩緩說道:“李哥,那個鷹愁澗,果然是個好地方!正如地圖所說,兩山夾一谷,只有一條約莫兩丈寬的狹窄通道可以進入。谷內別有洞天,地勢平坦,面積足有數百畝,中間有一條清澈的小溪穿過,兩岸確實有不少廢棄的屯田,雖然長滿了雜草,但看土質,應該還算肥沃。”
“最重要的是,”狗子在一旁補充道,“我們在谷內深處,還發現了一個不小的山洞,洞口隱蔽,里面干燥寬敞,足以容納我們十幾個人居住!而且,山洞后面,似乎還有暗道通向山頂,萬一有事,也是一條退路!”
“哦?竟有如此絕佳之地?” 李青云聞言大喜。這鷹愁澗的條件,簡直比他預想的還要好!易守難攻,有水源,有耕地,有隱蔽的居所,還有退路,這完全就是一個理想的世外桃源和發展基地啊!
“那……有沒有什么不利的因素?” 李青云冷靜下來,追問道。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么好的地方,難道就沒有什么隱患嗎?
小五和狗子對視了一眼,神色都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小五沉聲道:“李哥,鷹愁澗里面,并非空無一人。我們在谷內,發現了一些……活動的痕跡。”
“什么痕跡?是野獸,還是……人?” 李青云心中一緊。
“是人。”狗子咽了口唾沫,有些緊張地說道,“我們在那片廢棄的屯田附近,看到了一些簡陋的窩棚,還有……幾具剛剛死去不久的尸體!看樣子,像是……被野獸襲擊了!”
“尸體?被野獸襲擊?” 李青云眉頭緊鎖。
小五點了點頭,補充道:“我們仔細檢查了一下,那些尸體大概有三四具,都是些衣衫襤褸的流民模樣。死狀很慘,像是被大型猛獸撕咬過。我們在附近還發現了一些巨大的爪印,不像是狼,倒像是……像是熊,或者……更厲害的東西!”
“熊?” 李青云心中一沉。如果鷹愁澗內有熊瞎子之類的猛獸盤踞,那他們想要在那里立足,恐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小五繼續說道,“我們在那些窩棚里,還發現了一些散落的糧食和工具,似乎……那些流民在那里生活了不止一天兩天。只是不知道,他們是被猛獸趕走了,還是……全都遇害了。”
這個消息,無疑給李青云剛剛燃起的希望,蒙上了一層陰影。
一個擁有天然屏障、豐富資源,卻又潛藏著未知危險的鷹愁澗,究竟是福地,還是兇地?
他們是該迎難而上,去搏一個未來?還是該另尋他處,繼續顛沛流離?
李青云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張簡陋的羊皮地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知道,他必須盡快做出決斷。黑石塢的報復隨時可能到來,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猶豫了。
夜幕再次降臨,山坳中的篝火靜靜地燃燒著。
李青云將小五和狗子偵查到的情況,以及自己的分析,都詳細地告訴了鐵牛。
“鐵牛,鷹愁澗的情況就是這樣。可能有大型猛獸,也可能有其他未知的危險。但那里,也可能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李青云看著鐵牛,征求他的意見。雖然他是領導者,但他尊重每一個同伴的想法。
鐵牛摸了摸后腦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李哥,俺是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俺只知道,跟著李哥,有肉吃,有仗打,痛快!什么狗屁猛獸,要是敢惹咱們,俺一拳頭砸扁它!”
他雖然說得粗豪,但眼神中的信任和堅定,卻讓李青云心中一暖。
狗子也用力地點了點頭:“李哥,我不怕!有你在,有小五哥和鐵牛哥在,什么危險我們都能扛過去!”
小五則更加冷靜一些,他分析道:“李哥,依我看,鷹愁澗的危險,固然存在,但并非不可克服。猛獸再兇,也怕人多,怕火光,怕陷阱。只要我們小心防范,未必不能與它們周旋。而且,那些流民能在那里生存一段時間,說明那里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是相對安全的。至于他們為何突然遇害,還需要我們進一步查明。”
他頓了頓,繼續道:“相比之下,黑石塢的威脅,才是迫在眉睫的。我們不可能永遠躲在這個山坳里。鷹愁澗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一旦我們能在那里站穩腳跟,建立起防御工事,就算王大麻子帶再多的人來,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們。”
小五的話,無疑說到了李青云的心坎里。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然:“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們就去闖一闖這個鷹愁澗!是龍潭虎穴,還是世外桃源,我們親自去探個究竟!”
“不過,在去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李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什么事?” 三人好奇地問道。
“黑石塢不是想找我們報仇嗎?我們就再給他們送一份‘大禮’!讓他們知道,招惹我們的代價!”
李青云的目光,落在了地圖上標記的“野狼坡”和“無垠鹽澤”上。
一個更加大膽,也更加冒險的計劃,在他的腦海中迅速成型。他不僅要占據鷹愁澗,還要在這之前,徹底打痛黑石塢,讓他們在短時間內無力他顧,為自己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和空間!
工程師的遠謀,在這一刻,展露出了它鋒利而致命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