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的一剎那,寶玉正因用力推門而身體前傾,猝不及防,差點一個趔趄栽進來。襲人也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半步。
趙嬤嬤如同鐵塔般擋在門口,身形紋絲不動。她冰冷的目光先掃過一臉狼狽驚愕的寶玉,最后如寒冰般釘在襲人身上!
趙嬤嬤并未動手打人,但她的言辭和氣勢,卻比一記耳光更響亮、更徹底地“打”在了襲人臉上:
“好個伶俐的丫頭!主子年輕不知事,你身為貼身大丫鬟,不知規勸阻攔,反而在此巧言令色,推波助瀾!‘一時情急’?孝期禮法,天地綱常,是‘情急’二字便能僭越的嗎?!你究竟是服侍主子,還是縱容主子行差踏錯?!” 這番話字字誅心,直接點破襲人看似勸阻實則火上澆油的心思,將其“賢良”面具撕得粉碎。
“寶二爺!” 趙嬤嬤轉向寶玉,雖用了尊稱,語氣卻毫無暖意,只有宮廷教導積威下的森嚴,“老奴奉四爺之命,在此侍奉縣主,首要之責便是護持縣主周全,謹守禮法規矩!縣主如今重孝在身,悲慟未愈,需的是清凈守禮,閉門思親!您身為至親表兄,不思體恤,反而在此喧嘩沖撞,是何道理?若驚擾了縣主,加重哀思,這責任,您擔待得起,還是您身邊這位‘懂事’的丫頭擔待得起?!趙嬤嬤句句扣著“孝道”、“規矩”、“責任”的大帽子,將寶玉的“癡情”置于不義之地。
“請寶二爺即刻回吧!待縣主孝期滿了,自有相見之禮。襲人姑娘,” 趙嬤嬤再次看向襲人,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飾,“老奴奉勸一句,做好奴才的本分!若再有下次,休怪老奴按規矩行事,直接回稟了老太太和太太,治你一個‘教唆主子、不守規矩’之罪!關門!”最后兩個字,如同軍令!
錢嬤嬤早已嚴陣以待,立刻上前一步,與趙嬤嬤并肩而立,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人墻。守門婆子得了令,哪里還敢猶豫,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寶玉呆滯和襲人煞白的臉色中,砰地一聲將沉重的院門死死關上!落栓的聲音清晰可聞。門外,一片死寂。
寶玉被趙嬤嬤連珠炮般的斥責和那冰冷強硬的態度震得呆立當場,滿腔的思念和沖動像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只剩下茫然和一絲被戳破任性后的難堪。他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襲人的臉色更是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紅。趙嬤嬤那番話,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在她最在意的“賢良”名聲和體面上。尤其是那句“推波助瀾”、“縱容主子行差踏錯”、“治你一個教唆主子之罪”,簡直是把她長久以來苦心經營的形象徹底踩在了泥里!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比真挨了耳光還要疼!她死死攥著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身體微微發抖,是氣的,更是怕的——這嬤嬤竟敢直接抬出老太太、太太和四爺!
院內,趙嬤嬤對著緊閉的大門,冷冷哼了一聲,對錢嬤嬤道:“錢妹妹,你去看看姑娘可被驚動了?若姑娘問起,就說有不懂規矩的下人在門外吵鬧,已被老奴處置了,請姑娘安心靜養。” 她將寶玉的“癡情”直接定性為“不懂規矩的下人吵鬧”,維護黛玉清譽的意圖極其明顯。
錢嬤嬤應聲而去,心中對這位搭檔的雷霆手段也是暗自佩服。紫鵑驚魂未定,看向趙嬤嬤的眼神充滿了敬畏和后怕:“多虧了嬤嬤……”
趙嬤嬤擺擺手,眼神依舊銳利:“職責所在。紫鵑姑娘記住,在這深宅內院,尤其縣主孝期,規矩就是護身符!心軟半分,便是害了主子!” 她的話擲地有聲,為芷蘭院立下了不容侵犯的鐵則。
院門外,只剩下寶玉失魂落魄的身影和襲人羞憤難當的沉默。那扇緊閉的、象征著禮法與規矩的芷蘭院大門,如同一道冰冷的屏障,將寶玉的“癡”與黛玉的“哀”徹底隔開。襲人精心盤算的“推一把”不僅沒能成事,反而讓自己在兩位新來的宮廷嬤嬤面前,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顏面掃地。
襲人扶著失魂落魄的寶玉剛離開芷蘭院沒幾步,趙嬤嬤的聲音冷冷地從半開的角門后傳來:
“襲人姑娘,請留步。”
襲人渾身一僵,強壓下心頭翻涌的羞憤,慢慢轉過身。只見趙嬤嬤獨自一人站在角門陰影處,深藍的衣裳襯得她臉色愈發冷硬,那雙閱人無數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刺向襲人。
寶玉還在恍惚中,并未留意。
趙嬤嬤緩步上前,每一步都帶著無形的壓力。她并未看寶玉,目光只鎖在襲人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其刻薄、冰冷的弧度。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襲人姑娘,方才在二爺面前,老奴給你留了幾分薄面,未曾點破。可你身為怡紅院的首席大丫鬟,老太太、太太都贊過的‘賢良人’……” 趙嬤嬤刻意將“賢良人”三個字咬得又重又慢,充滿了極致的諷刺,“行事卻如此不知輕重,不顧大局,實在令人費解。”
襲人臉色煞白,攥著帕子的手骨節發白:“嬤嬤這話什么意思?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趙嬤嬤毫不客氣地打斷,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襲人的腰身、眉眼,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看透最隱秘的真相。她向前逼近半步,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只有襲人能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洞察:
“‘賢良人’?哼。姑娘這走路的姿勢,這眉眼間的‘春困’之態,還有這腰身……老奴在宮里幾十年,什么樣的‘賢良人’沒見過?姑娘這‘賢良’的底子,怕是早就‘破’了吧?”
轟!
襲人只覺得腦子里一聲炸響!趙嬤嬤這句話,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精準無比地捅破了她最深、最怕被人知曉的秘密!她渾身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又猛地沖上頭頂,臉上血色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和無法抑制的顫抖。她驚恐地看著趙嬤嬤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和羞恥瞬間淹沒了她。這個秘密,是她安身立命、博取“賢良”名聲的根本,更是她未來姨娘之路的基石!如今竟被這個剛來的老虔婆一眼看穿,還如此惡毒地點破!
趙嬤嬤看著她瞬間崩潰的樣子,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冰冷的鄙夷和警告:“老奴勸你,安分守己,做好奴才的本分!別仗著幾分‘體面’,就忘了自己是誰,更別把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心思,用在挑唆主子、禍害他人上!林姑娘的清譽和孝期,不是你能拿來墊腳的石頭!再有下次……” 趙嬤嬤冷笑一聲,未盡之意比明說更可怕,“滾吧!”
襲人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幾乎是拖著還在發懵的寶玉,踉蹌著逃離了芷蘭院的范圍。趙嬤嬤那淬毒的眼神和那句“破了吧”,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上,讓她遍體生寒,羞憤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