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清風學院的大操場已被擠得滿滿當當。
一年級新生們像被線串起的木偶，規規矩矩站成七列。
最末那列的末尾，李明淵盯著自己發白的指節——他攥著校服下擺的手背上，青筋正隨著心跳一下下跳動。
“第三組準備！”
班主任周文清的聲音像根細針，扎破了凝固的空氣。
李明淵喉結動了動，目光掃過前面的隊伍。
排頭的男生正踮腳張望，后頸的汗毛被風掀起；左邊的姑娘攥著個木雕小獸，指甲在木紋里摳出月牙印；更前面的武云錚，正用鞋尖碾碎一片草葉，碎綠沾在白球鞋上，像團沒擦凈的眼淚。
“這可是御獸空間開辟測試，”右邊傳來壓低的議論，“聽說去年有個小子開出了冰屬性空間，然后契約了一只霜狼，現在聽說都已經青銅級了。”“我表姐說，空間里要是有靈脈或者靈植，修煉速度能翻三倍……”
李明淵垂下眼。
晨霧里飄來青草腥氣，混著前排同學身上的汗味。
他想起昨夜在宿舍翻來覆去睡不著時，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床沿，像道被揉皺的銀箔。
“前世的我，在便利店打了七年工。”他聽見自己心里的聲音，“每天數著收銀機里的硬幣，看顧客的臉色，連給流浪貓喂根腸都要算計這個月的房租。”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校服紐扣，“所以才會在暴雨天為了追只跑上馬路的橘貓……”
“砰！”
東邊的開辟室突然爆發出歡呼聲。
李明淵猛地抬頭，看見個穿藍校服的男生沖出來，雙手舉得老高，掌心浮著細碎的電弧。
“我是雷電屬性！”他的聲音帶著哭腔，“空間里有雷紋石！老師說至少能契約成功黃金級的雷獸！”
周圍的議論炸開了鍋。
幾個男生沖過去拍他后背，女生攥著的木雕小獸掉在地上也顧不得撿。
武云錚突然轉身，眼睛亮得像點著的火把：“阿淵你看！剛才那小子的空間我見過——測試時他的雷電外溢，空中全是小閃電！”
李明淵勉強扯出個笑。
他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像敲在空甕里，悶悶的。
“第四組！”周文清推了推眼鏡， 寫字板上的名單被風吹得嘩啦響，“武云錚，下一個是你。”
武云錚拍了拍李明淵的肩，跑向開辟室時帶起一陣風。
李明淵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入學測試。
那時武云錚站在測靈石前，掌心騰起的火苗燒紅了半塊石頭，測試老師眼睛都直了：“火焰屬性，罕見的純火靈識！”
“叮——”
開辟室的銅鈴響了。
武云錚推開門，臉上的笑快把嘴角扯到耳根。
他小跑著回來，掌心托著團跳動的小火苗：“阿淵你看！空間里有火晶礦脈！老師說等我養出一階火系御獸，就能試著讓我的御獸去融合礦脈里的火靈！”
“恭喜。”李明淵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水泡過的紙，軟綿綿的。
武云錚沒察覺他的異樣，還在絮絮說著：“剛才在空間里，我看見巖壁上有天然形成的火紋，和古籍里記載的火焰御獸師傳承陣幾乎一樣！等會我去買糖葫蘆，咱們慶祝——”
“李明淵。”
周文清的聲音像盆冷水。
李明淵的喉嚨突然發緊。他機械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開辟室的門簾是深紫色的，繡著六芒星陣，和校門口的錦旗紋路分毫不差。
掀開門簾時，他的指尖碰到粗麻布料，粗糙得刺人。
“坐。”測試老師是個白胡子老頭，聲音像砂紙摩擦，“放松精神，跟著我的引導，去感知你身體里的空間。”
檀香在鼻尖縈繞。
李明淵閉著眼，按照老頭的指示，將精神力往識海深處探去。
起初是混沌的黑，接著有微光流轉——像被風吹散的霧，漸漸顯出輪廓。
他睜開眼，瞳孔驟縮。
那是片白茫茫的空間。
沒有靈脈，沒有靈植，連塊像樣的石頭都沒有。地面是灰白色的細沙，踩上去沒有任何觸感；頭頂的“天空”像塊蒙了灰的鏡子，照不出任何倒影。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天空中偶爾浮現的銀色條紋。
“怎么會……”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老頭的筆停在紙上。
“空白空間？”他嘀咕了句，又仔細看了眼測試石——石面光潔如鏡，連道細紋都沒有。
“行了，出去吧。”
門簾被風掀起一角，李明淵看見外面的陽光像碎金般灑在地上。
他腳步虛浮地走出去，聽見此起彼伏的議論：“空白空間不會連一階御獸都養不活吧”“這就是命啊……”
“阿淵！”武云錚迎上來，手里舉著串糖葫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他的話卡在喉嚨里，因為看清了李明淵的臉。
李明淵的嘴唇發白，眼尾泛紅。
他盯著糖葫蘆上的山楂，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我……”他張了張嘴，又閉上。
“怎么了？”武云錚的聲音輕了，“空間不好？”
李明淵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挺好的。”他說，“就是……有點空。”
武云錚的手懸在半空，糖葫蘆上的糖殼裂開條細縫。
他剛要再說什么，東邊突然傳來驚呼。
“快看！武靈珊出來了！”
人群自動讓出條路。
扎著馬尾的姑娘站在開辟室門口，發梢沾著幾點露珠。
她輕輕抬手，指尖飄出片翠綠的葉子——葉子落在地上，瞬間長成株半人高的綠蘿，藤蔓上還掛著晶瑩的水珠。
“木屬性空間！”有人喊，“里面有靈木幼苗！”
李明淵望著那株綠蘿。
陽光透過葉片，在他腳邊投下細碎的光斑。
風突然大起來，吹得他眼眶發酸。
“阿淵？”武云錚碰了碰他的胳膊，“要不去我宿舍？我那有……”
“我想一個人走走。”李明淵打斷他，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他轉身走向操場角落的梧桐林，鞋跟碾過被陽光曬得發燙的地面。
梧桐葉在頭頂沙沙作響。
他靠在樹干上，望著遠處武靈珊被人群圍住的身影。
“空白空間……”他低聲重復，“所以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遠處傳來上課鈴的脆響。
李明淵摸出舊照片，指腹輕輕撫過照片里自己的臉。
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字跡，是他去年生日時寫的：“愿今年不再平庸。”
風卷著梧桐葉打旋，落在他腳邊。
他突然想起昨夜在宿舍，聽見隔壁床的新生翻書時念的話：“天地為爐，造化為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
“或許……”他望著天空，陽光刺得眼睛生疼，“空白，未必是終點。”
梧桐林外傳來腳步聲。
李明淵抬頭，看見武靈珊抱著本書跑過，發梢的綠蘿發繩在風里晃啊晃。
她的笑聲像銀鈴，飄進林子里時，驚起幾只麻雀。
“阿淵！”武云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周老師說下節課去獸園觀察一階御獸！等等我——”
李明淵深吸口氣，把舊照片塞回口袋。
他拍了拍褲腿上的梧桐葉，轉身走向操場。
陽光穿過林隙，在他肩頭灑下斑駁的金斑，像撒了把被揉碎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