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
王海嚇得腿肚子直轉筋,聲音都有些變調。
“光顧著追那頭帶崽的大母熊,誰成想把這餓瘋了的小崽子落下了…”
王海嘴唇哆嗦著,手直發抖,“準是聞著大餅味兒跑來的...”
他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現在林場都在趕著完成冬運采伐任務。他私自帶隊狩獵,耽誤半天生產進度是小事。
可若是死了人,他這個隊長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更何況,吃飯的窩棚里還有一個來檢查生產進度的宋科長。這要是宋科長有個三長兩短,他恐怕連牢飯都要吃上!
他急忙沖進窩棚。
看見躺在簡易板床上血跡斑斑、臉色慘白、人事不知的宋科長,額頭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來。
壞了!
他聲音都有些顫抖:“宋科長?他……他死了?!”
正給宋科長清理傷口的撒大斌抬起頭,看向嚇得臉都白了的王海,語氣鎮定:
“王哥,人還沒死,不過傷勢很重,得趕緊送回場部衛生所!”
王隊長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慌忙點頭:
“對對對!救人要緊!”
他急得使勁搓手,“可是……可是今天沒有運材的解放車,怎么送啊?”
撒大斌直接說:
“用小桿做個簡易爬犁!綁在爬山虎后面,楞場窩棚里有不少被褥,多墊幾層能減少顛簸,病人也不會凍著!”
王隊長一聽,連連拍腿:
“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
他立刻大喊起來:“快!大家趕緊去準備!”
王隊長一聲吼,隊員們一下就散開了。
幾個精壯漢子操起油鋸、斧子、釘子,吭哧吭哧,幾分鐘就用楊木小桿釘了個結實的簡易爬犁。
那邊廂,有人已經跑去窩棚抱來厚厚的被褥,一股腦鋪在了爬犁上。
剩下的人手腳麻利地找來粗麻繩,三下五除二就把爬犁死死拴在了爬山虎的后頭。
爬犁準備好了。
幾個人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宋科長抬到了爬犁上。
撒大斌也跟著爬了上去,坐在宋科長身邊,時刻關注著他的情況。
王隊長本能地想坐進爬山虎的副駕駛座。
撒大斌一把拉住了他:
“王哥,你和我也坐爬犁上照看宋科長吧。”他沉聲說道,“他傷得這么重,身邊不能沒人。”
“讓我媳婦紅梅坐副駕回去吧,她今天也嚇壞了,需要休息。”
“我不走!”紅梅梗著脖子,舞動大搟面杖,語氣堅決,“菜都燉好了,面也發好了,就等著搟大餅呢!”
“回家!”撒大斌突然拔高了聲調。
見紅梅瞪圓了眼睛,他放軟語氣,粗糙的大手抹去她臉上的血點子:
“往后我養你。”
王隊長立刻會意,跟著勸道:
“對對對!紅梅妹子趕緊回去歇著!”他看向紅梅,滿臉關切,“今天真是嚇壞了吧?”
等紅梅轉身朝爬山虎走去,撒大斌又招呼王海:
“王哥,招呼幾個人,把那大小黑熊也扔爬犁上!”
王海應了一聲,趕緊叫過幾個隊員,費了點勁兒,把兩頭黑瞎子的尸體也給抬上了爬犁,扔在了角落里。
王隊長這才臉色凝重地坐回撒大斌身邊,一聲不吭。
爬山虎馬力全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響徹雪野。
它拖著墊滿厚實被褥的爬犁,在白花花的雪地上突突向山下緩慢行駛。
爬山虎學名“集材50”,是58年仿老毛子的技術造的。它不僅馬力50,而且最大行駛速度也只有50邁多一點,下山不比上山快。
駕駛室內,紅梅透過起霧的車窗,望著撒大斌挺直的背影。
雪落在肩頭,襯得他像雪中的青松一樣,堅韌挺拔。
“劉叔...”她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您說...人真能一夜間變個樣嗎?”
老劉瞥了一眼后視鏡里那個背影,笑了笑:
“丫頭,有的人不是變了,是醒了。”
天空中開始飄落細密的雪花,紛紛揚揚。
下午兩點多,爬山虎吭哧吭哧地載著眾人和熊尸,終于回到了林場場部。
機器的轟鳴聲,連同被七手八腳抬下來的重傷員,立刻像塊石頭扔進水塘。
這一下子驚動了場部的職工和家屬,圍觀的人群瞬間聚攏過來。
宋科長被迅速抬進了那間條件簡陋的衛生所。
王海一進場長辦公室,臉上還帶著后怕。
他趕緊向主任錢國強匯報:“主任,宋科長被小熊崽子撓了。”
他喘著粗氣解釋:
“我們攆那頭大熊的時候,受傷的母熊一頭扎進林子深處跑了,哪成想那小崽子沒跟上,反而竄回窩棚那邊去,正趕上了檢查完楞場工作的宋科長在那里歇腳,差點就出了天大的事兒……”
林場主任錢國強一聽是局里來的宋科長受了重傷,哪里還有心思聽王隊長細說?
他拔腿就往衛生所跑。
衛生所屋子不大,里彌漫著一股濃濃的來蘇水味兒。
墻皮有些剝落,露出里面的土坯。
靠墻擺著幾個老式的木頭柜子,里面隱約可見一些瓶瓶罐罐和紗布繃帶。
窗戶也不大,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擋住了大部分光線,使得屋子里顯得有些昏暗。
除了兩張吱呀作響的鐵架子病床,屋子中央還有一張用白布蓋著的長桌,上面零散地放著些醫療器械。
穿著白大褂的李醫生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正一臉凝重地檢查著宋科長的傷勢。
“主任,”李醫生檢查完,直起身,語氣非常沉重,“宋科長失血太多,已經休克了!”
“必須趕緊送到山下大醫院輸血搶救!”他聲音焦急,“咱這兒條件不行,多耽誤一分鐘都懸啊!”
錢主任一聽局里的干部都快沒命了,嚇得臉都白了。
他立刻沖外面喊人去發動場部那輛寶貝似的破吉普,準備親自開車送人下山。
“快快快!”他語氣急促,“人命關天!”
“這要是耽誤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撒大斌見狀,一步上前攔住了他:
“錢主任,使不得!”
他指著窗外越下越密的雪花,急切地說:“看這天,是要下大暴雪了!”
“咱這兒到局里那條道,就是運木頭的土路,晴天開車都得顛上六七個小時。”
“這會兒天眼看要黑,路滑,再加上這么大的雪,車根本走不了!”
撒大斌語氣凝重,“萬一半道上趴窩,或者出點別的啥岔子,宋科長就在你手上完了!”
錢主任咯噔一下子。
看著窗外的大雪片子,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原地打轉:
“那你說咋辦?”
“總不能干瞅著宋科長在這兒等死吧?”
撒大斌腦子飛轉:
“李大夫說了,他主要就是失血。眼下最要緊的事,是在咱這兒趕緊想辦法輸血,先把宋科長的命穩住!”
“主任,您趕緊給局里打電話,把這邊的情況說明白,請求他們馬上協調森鐵,派個調度車過來。”撒大斌繼續建議,“最好能帶上大醫院的大夫和設備來接人!”
“坐小火車是慢點,可指定比在這種天開車下山安全得多!”他給出了理由。
這年頭,森鐵的小火車主要是運木頭使喚的,拉人是次要的,而且都歸林業局管。森鐵那邊的主任跟宋科長是平級,局長只要一個電話,就能讓哪趟車停運,哪趟車先走。
錢國強一拍大腿:
“對!有道理!”
說著,立刻轉身跑去辦公室打電話。
可李醫生卻緊鎖眉頭,潑了盆冷水:
“輸血?”他聲音帶著疑問,“咱這衛生所連個血庫都沒有,也不知道宋科長是啥血型啊!”
屋里頓時鴉雀無聲。
氣氛凝重,所有人都明白這話的分量。
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沒有血,宋科長這關怕是過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