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叼著半截煙卷,瞇眼瞅著撒大斌那副猴急樣,一口煙圈吐出來,咧嘴樂了:
“咋的?火燒屁股了?”
說著,也沒多話,一把將雷鋒帽扣嚴實。
“上來吧,我去楞場背小桿,正好捎你一程!”
爬山虎拖拉機吐著黑煙,在積雪的運材道上顛得人屁股生疼。
車窗外跟白紙似的,除了雪就是樹,啥也看不清。
駕駛室里,老劉膀子一較勁,熟練地操控著兩個操縱桿。
他讓這破車給顛得煙灰掉在褲襠上,趕緊拍打兩下,斜眼瞅了瞅撒大斌那張繃緊的側臉,話里帶笑:
“你小子今兒咋這么急?紅梅在做飯能出啥事?”
撒大斌沒吭聲。
總不能說自己重生了吧?
一個多小時后,拖拉機吭哧吭哧爬過最后一道坡。
楞場的窩棚像幾個破火柴盒,歪歪斜斜戳在雪地里,帆布被風卷著的雪粒子打得嘩啦作響。
楞場到了。
爬山虎履帶還沒徹底停穩,撒大斌就猛地推開車門,縱身跳下。
冰冷的積雪“噗”一聲沒過膝蓋,寒氣順著褲管直往上鉆。
他踉蹌一步穩住身形。
耳朵捕捉到不遠處傳來的嘈雜人聲和隱約的槍響。
“黑瞎子往西邊跑了!快!圍住它!”
幾個穿著厚棉襖、扛著老獵槍的男人,還有一群拿著油鋸、撬棍的采伐工人,從原木堆后面沖出來,興奮地朝西邊樹林追去。
撒大斌心臟猛地一沉。
壞了!方向不對!紅梅做飯的窩棚在東頭!
就是現在!晚一秒都不行!
他眼睛赤紅,什么也顧不上了!
扭頭瞥見楞場邊碼放的原木堆旁,斜插著一根磨得锃亮的鐵撬棍。
他想也沒想,一個箭步沖過去。
“唰”地抽出撬棍。
冰冷的鐵家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手臂上賁張的肌肉和血管里奔流的熱血。
雙腿掄開,像頭被激怒的公牛,瘋了一樣地往東邊蹽了過去!
雪沫子被他帶起,糊了一臉。
“喂,傻大憨!你干啥去?跑錯了!黑瞎子在西邊?”老劉在身后扯著嗓子喊。
跑了二十多米,看到了楞場盡頭,一個冒著炊煙的孤零零窩棚。
還沒到跟前,他隱約聽到一陣叫喊。
他的心臟猛地一抽搐……是紅梅的聲音。
他使出吃奶的勁拼了命地跑到窩棚!
臨近窩棚時,一眼瞧見的景象讓他腦子“嗡”的一下。
門口雪地上,躺著個男人,棉褲被撕爛,一條腿血肉模糊,鮮血染紅了雪地,人事不省。
旁邊站著一頭半大的黑瞎崽子,呲著獠牙,胸前那塊新月形的白毛還沾著血!
紅梅棉襖領子被扯開半截,辮子也散了,握著一根一米長的大搟面杖,死死護在男人身前,咬著牙罵:
“滾你姥姥的!”
她掄圓了胳膊,補丁摞補丁的袖管“嗤啦”一聲裂開,搟面杖精準砸中那熊崽子濕潤的鼻頭。
小熊吃痛,嗷嗚一聲,一掌拍飛搟面杖。
“操!”
撒大斌如一道黑影撲到,帶著兩世積累的滔天怒火!
掄起鐵撬棍,根本不看撲來的熊掌,用盡全身力氣,對著熊崽子撲來的面門,狠狠捅了過去!
目標,眼睛!
“噗嗤!”
一聲悶響!
伴隨著熊崽子凄厲到極點的慘叫,撬棍深深沒入它的眼窩!
瞬間,腥臭的熊血“滋”地噴了撒大斌一臉。
熱乎乎的血點子濺在雪地上,像撒了一地紅枸杞。
這一擊,捅穿的是兩輩子的恨。
趁著熊崽子吃痛、暫時失明混亂,他抽出撬棍,掄圓了。
對著它的腦袋就是一頓猛砸!
砰!砰!砰!
直到那小畜生徹底不動彈,軟軟癱倒在雪地里。
他才喘著粗氣停手,扔掉了沾滿血污和腦漿的撬棍!
“沒事了……紅梅,沒事了……”
撒大斌扔了撬棍,一把將紅梅撈進懷里,箍得死緊。
懷里的人兒輕得跟片樹葉子似的,他鼻頭一酸,差點就掉下淚來。
紅梅先是一愣,跟著嘴一癟,“哇”地哭出聲:
“挨千刀的……你咋來了……”
拳頭雨點似的砸在他胸口,卻軟綿綿的,一點勁兒也沒有。
哭聲里帶著后怕和委屈,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不遠處雪地里那攤刺目的血紅。
一下把她拽回了眼前的事兒。
她掙脫了一下,抬起手,指著地上躺著的那個男人。
語速飛快得像倒豆子:
“快救他!這人是局里當官的!剛檢查完楞場,跑到我這做飯的窩棚里暖和來了,說等吃晌午飯。結果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聽到外面開槍和工人們攆熊的叫嚷聲!我跟他喊,趕緊把門關死別出去!這傻狍子倒好,偏不聽話,跟過年看秧歌似的往外躥,想跟著去看熱鬧,結果剛出門,就被這熊崽子給掏了!”
“然后我就……”
撒大斌聽著紅梅的講述,這才定下神來。
回憶起前世黑瞎子掏人事件,好像是一死一重傷。
原來前世,這瘋批媳婦,為了救人,用自個兒的身子給這傻狍子擋了槍,把命丟在了這楞場里!
他一把將紅梅更緊地摟在懷里,聲音又低又沉,帶著后怕:
“媳婦兒,往后可別干傻事了,死多少個大領導,都沒咱自個兒的命重要……”
他抬眼,恨恨地剜了一眼地上躺著的男人。
認出來了,這人是林業局木材科的科長,宋大川。
此刻,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雙眼緊閉,顯然已經休克。
撒大斌心里一沉。
情況危急,必須馬上止血!
撒大斌前世雖然不是醫生,但也見過一些急救常識。
他立刻對紅梅說:
“媳婦,別慌,咱先把他抬進窩棚,別凍壞了!”
撒大斌輕手輕腳拖著宋大川進入做飯窩棚。
廚房簡陋,只有兩口大鍋灶和一個爐子,以及一個還帶著毛刺的簡易板床,上頭一套被褥用塑料布蓋著。
看著是紅梅睡覺的地兒。
窩棚的帆布被風扯得'嘩啦'響,灶坑里的柴火'噼啪'爆著火星。
一口大鐵鍋里翻滾著熱水,熱氣在棚頂凝成水珠,'吧嗒吧嗒'滴在案板上。
另一口鍋上坐著大蒸籠,蒸籠里的發糕玉米面味兒直往鼻子里鉆。
廚房的爐子還在燃燒,棚子內不冷。
他和紅梅小心翼翼將宋科長抬到床上。
“快!拿干凈布來!”
他三兩下撕開宋科長的棉褲,傷口翻著白肉,看得紅梅直捂嘴。
紅梅手腳麻利地翻出籠屜布,和一瓢熱水。
撒大斌用清水簡單地清理了一下傷口周圍的血跡。
然后用布條緊緊地纏繞在傷口上方,進行止血包扎。
就在這時,窩棚外傳來一陣喧嘩聲和興奮的叫喊聲,是伐木隊的隊員們回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伐木隊長王海帶著十幾個隊員。
用粗壯的木杠子抬著一頭碩大的成年黑熊尸體走了過來。
隊員們個個都樂開了花,嘴里還興奮地議論著剛才的追捕過程。
王海走在最前面,臉上帶著一絲得意,想著今天下山回場部,向林場主任炫耀成果。
卻猛然看到了窩棚門口那攤刺眼的血跡,還有旁邊被打死的那只小黑熊。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冰水。
抬著大黑瞎子的木杠‘咣當’掉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