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央,寒意刺骨。
忘憂茶肆后院的燈火迅速熄滅,只留下深邃的黑暗。
石磊背著依舊虛弱的蟬娘,柳青蕪緊隨其后,三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朝著城西早已備好的安全屋轉移。
徐墨、蘇昭和小七則沒有絲毫停留,朝著城西慈恩寺的方向疾馳而去。
“徐木頭,你的傷…真不要緊?”蘇昭忍不住低聲問道,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無妨,毒素已清,皮外傷不影響行動。”徐墨聲音低沉。
影閣在小黑失手、蟬娘被救后,很可能已經警覺,我們必須搶在他們銷毀證據,轉移蟬之前趕到!”
“明白!”蘇昭用力點頭,壓下心中的憂慮,“敢在佛門清凈地干這種腌臜勾當,看姑奶奶不掀了他們的老巢!”
慈恩寺坐落在云州城西郊,香火不算鼎盛,后山更是荒僻,長滿了半人高的蒿草和雜亂的灌木。廢棄的園子位于后山深處,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星月光輝下如同巨獸的骸骨,透著陰森。
根據蟬娘模糊的描述,三人很快找到了那個隱蔽的入口,一個被半掩著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地洞。洞口黑黢黢的,散發著潮濕泥土和腐朽木頭混合的怪味。
徐墨示意蘇昭和小七警戒四周,自己則伏在洞口,側耳傾聽。洞內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息。他取出火折子吹亮,小心地探入洞口。昏黃的光線下,是一條向下傾斜的狹窄土道,墻壁濕滑,布滿苔蘚。
“我先下。”徐墨低聲道,將火折子遞給蘇昭,“你居中照明,小七斷后,保持距離,警惕機關。”
三人依次進入地洞。
土道內空氣污濁,帶著濃重的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走了約莫十幾丈,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個相對寬敞的地下空間。
火光照亮眼前的景象,饒是徐墨和蘇昭見多識廣,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一個人工開鑿的地窖。地窖被粗糙地分割成十幾個狹小的隔間,每個隔間都像牢房一樣,裝著銹跡斑斑的鐵柵欄門。大部分隔間空著,只有少數幾個里面還殘留著簡陋的草鋪、破碗,以及一些散落的紙張,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
墻壁上掛著幾盞早已熄滅的油燈。最觸目驚心的是,在幾個隔間的地面和墻壁上,隱約能看到已經干涸發黑的血跡!
“這里…就是蟬房…”蘇昭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看著那些空蕩蕩的牢籠,仿佛能聽到曾經被囚禁在這里的蟬們無聲的哀嚎。
徐墨眼神冰冷,快步走到一個還殘留著物品的隔間前。他推開虛掩的鐵柵欄門,走了進去。
草鋪上散落著一些紙片。他撿起一張,上面是工整的筆跡,反復抄寫著一些官場套話和詩句,落款赫然是“云州刺史周顯揚”!旁邊還有一些畫著人臉的草圖,標注著五官特征和修改意見。
“他們…真的在造一個一模一樣的刺史!”蘇昭看著那些東西,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
徐墨又拿起另一張紙,上面是一些零散記錄的作息時間和飲食習慣:“辰時三刻,早茶,喜龍井,微燙…午時,喜食清蒸鱸魚,少鹽…戌時,書房處理公務至亥時末…”詳盡得令人發指!
“找找看,還有沒有別的蟬的線索,或者關于那個孫公公、璟字玉佩的信息!”徐墨沉聲道,開始仔細搜查這個隔間。
蘇昭和小七也立刻行動起來,分頭檢查其他隔間和地窖中央的區域。
小七在墻角一堆廢棄的雜物里翻找,突然“咦”了一聲,從里面扒拉出一個破舊的、沾滿油污的布包。“徐大哥!昭姐!你們看這個!”
徐墨和蘇昭立刻過去。布包打開,里面是幾件換洗的舊衣服,幾枚銅錢,還有…一本封皮被撕掉大半的賬冊!
徐墨拿起賬冊,借著火光快速翻閱。賬冊記錄非常混亂,像是流水賬,但其中幾頁引起了他的注意:
“甲子年,三月初七,收漕運李銀票叁佰兩,購寒石散二兩、迷迭精一瓶…”
“四月初九,支紋銀伍拾兩,付巧手張面具修補費…”
“四月十五,收鹽梟王金錠兩枚,購軟筋散十包、龜息丸三粒…”
“四月廿一,特制魚膠五罐、攀山爪兩副…”
“鹽梟王?金錠?軟筋散?龜息丸?”蘇昭湊過來看,大眼睛里滿是疑惑,“這些…好像跟培養替身沒什么關系啊?還有魚膠、攀山爪…這不是我們之前在枯井案發現的兇手用的東西嗎?”
徐墨的目光死死盯在鹽梟王和金錠上,腦中閃過一個名字
云州首富,掌控著云州乃至周邊數州近半鹽運的巨商,王百萬!綽號“鹽王”!賬冊上記錄的軟筋散、龜息丸等藥物,以及購買時間,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成形
“布豪!”徐墨猛地合上賬冊,臉色劇變,“影閣的目標,不止是刺史周顯揚!這個鹽梟王很可能指的就是鹽商王百萬!他們要對付他。
金蟬脫殼計劃,可能包含多個目標!枯井案是針對刺史替身的滅口,而王百萬…很可能就是下一個目標!鹽商離魂!”
“鹽商離魂?”蘇昭和小七都愣住了。
就在這時!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聲響,從地窖入口的方向傳來
“小心!有機關!”徐墨厲喝一聲,他瞬間將蘇昭和小七撲倒在地,同時判官筆脫手而出,帶著凌厲的勁風射向入口方向!
“轟隆隆——!”
幾乎在判官筆射出的同時,地窖入口那狹窄的土道上方,一塊布滿尖銳石筍的厚重石板,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落下!將唯一的出口徹底封死!
“鐺!”徐墨的判官筆狠狠撞在落下的石板上,爆出一溜火星,卻只留下一個白點,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煙塵彌漫,地窖內瞬間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蘇昭手中那微弱的火折子光芒,在彌漫的塵土中搖曳不定,映照著三人驚駭的臉龐。
陷阱!他們中了影閣的埋伏!對方顯然預料到他們會來蟬房,提前設下了致命的斷龍石機關!
“咳咳…徐木頭,出口被封死了。”蘇昭嗆咳著,舉著火折子沖到被封死的入口處,用力推了推那厚重的石板,紋絲不動!她又用軟劍去撬石板與地面的縫隙,但縫隙極小,劍身根本無法插入!
“沒用的,徐墨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凝重,“這是特制的斷龍石,重逾千斤,一旦落下,人力難開。他們這是要把我們困死在這里!
“困死?”小七嚇得聲音都變了調,“那…那我們怎么辦?這里沒吃的沒喝的。我們…我們會餓死在這里的!”
絕望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地窖。空氣污濁,出口被封,身處絕境!
“慌什么!”蘇昭的聲音突然響起,“天無絕人之路!姑奶奶我就不信這破地方只有一個出口!影閣那幫孫子自己也要進出,肯定有別的路!找!仔細找!”
她的話像一道光,瞬間驅散了小七心頭的陰霾。對啊!蟬房的人總要進出,不可能每次都走這個危險的土道,肯定有更安全隱秘的出口!
“蘇昭說得對,”徐墨也迅速冷靜下來,“分頭找!墻壁、地面、角落,任何可疑的縫隙、凸起、或者聲音空洞的地方都不要放過!重點找通風口,有空氣流通的地方,就可能連接著出口!”
三人立刻行動起來。蘇昭舉著火折子,沿著濕滑的墻壁一寸寸敲打、摸索。小七則趴在地上,仔細檢查每一塊地磚的縫隙。徐墨忍著傷痛,在那些空牢籠和雜物堆里仔細搜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地窖內的空氣越發污濁悶熱,火折子的光芒也越來越微弱。汗水浸濕了三人的衣衫,絕望感如同無形的繩索,再次悄悄勒緊。
“徐木頭…這邊…聲音好像有點空…”蘇昭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不確定,她停在地窖最深處一面相對干燥的墻壁前,反復敲打著墻根處一塊顏色略深的青磚。
徐墨立刻過去,俯下身,耳朵貼在青磚上仔細傾聽。果然!敲擊時,后面傳來的聲音略顯空洞!他用力按壓青磚四周,青磚紋絲不動。
“不是活動的…可能是暗門的邊緣或者…通風口?”徐墨皺眉。
“讓開!讓我試試!”蘇昭來了精神,她抽出軟劍,將劍尖插入青磚邊緣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左右撬動。青磚非常牢固,但縫隙里的灰塵和苔蘚被一點點清理出來。
“好像…有門!”蘇昭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撬動。突然,“咔噠”一聲輕響!那塊青磚竟然被她撬得向內凹陷了一下!
“是機關!”徐墨眼神一凝,立刻阻止蘇昭,“別硬撬!找觸發點!”
三人圍著這塊松動的青磚仔細尋找。不久,徐墨在青磚上方半尺處,一個不起眼,被苔蘚覆蓋的墻縫里,摸到了一個黃豆大小,冰冷的金屬凸起!
“在這里!”徐墨用力按了下去!
“軋軋軋…”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從墻壁內部傳來!在三人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中,那塊被撬松的青磚旁邊,一塊約三尺見方的墻壁,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旋轉,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股帶著山林氣息微涼的新鮮空氣瞬間涌入!
“有出口!”小七驚喜地叫出聲!
“噓!”蘇昭立刻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向洞口外。洞口外似乎是一條狹窄的天然石縫,斜向上方,隱約能看到遠處透進來的、極其微弱的、黎明前的灰白色天光!
“走!”徐墨當機立斷,率先彎腰鉆入洞口。蘇昭緊隨其后,小七也趕緊跟上。
石縫狹窄崎嶇,僅容一人側身通行。三人手腳并用,艱難地向上攀爬。越往上,空氣越清新,光線也越亮。爬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前方豁然開朗!
他們從一個被茂密藤蔓和亂石遮掩的隱蔽山洞口鉆了出來!眼前正是慈恩寺后山,靠近山頂的密林!天色已經蒙蒙亮,晨曦微露。
“呼…總算出來了!”蘇昭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徐墨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寂靜的山林,確認沒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立刻下山!”
三人迅速離開山頂,朝著云州城的方向返回。雖然蟬房之行遭遇陷阱,險死還生,但收獲巨大:不僅確認了影閣培養替身的罪惡巢穴,更重要的是,發現了指向鹽商王百萬的關鍵線索——“鹽商離魂”的序幕已然拉開!
忘憂茶肆后院
當徐墨三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忘憂茶肆后院時,天已大亮。石磊和柳青蕪早已安全轉移蟬娘歸來,正焦急地等待著。看到他們平安,尤其是徐墨和蘇昭身上新增的擦傷和狼狽,兩人都松了一口氣,隨即心又提了起來。
“徐大哥!昭姑娘!你們沒事吧?找到蟬房了嗎?發生了什么?”石磊連珠炮似的問道。
柳青蕪則立刻上前檢查徐墨和蘇昭的傷勢,看到只是些皮外擦傷,才放下心來。
徐墨顧不上休息,立刻將在蟬房的發現——空置的牢籠、模仿周刺史的筆跡和畫像、那本關鍵的賬冊,尤其是賬冊上關于“鹽梟王”的交易記錄,以及遭遇斷龍石陷阱、發現隱秘出口的經歷,快速講述了一遍。
“鹽商王百萬?!”柳青蕪聽完,秀眉緊蹙,“此人富可敵國,掌控鹽運,是云州乃至朝廷的財神爺。影閣竟然也盯上了他?‘金蟬脫殼’計劃難道還包括替換鹽商?”
“極有可能!”徐墨拿出那本破舊的賬冊,翻到記錄“鹽梟王”的那一頁,“‘收金錠兩枚,購軟筋散十包、龜息丸三粒’…軟筋散使人無力反抗,龜息丸可制造假死狀態!結合賬冊上同時期購買的‘魚膠’、‘攀山爪’,這絕非巧合!影閣在為針對王百萬的行動做準備!手法很可能類似枯井案,但目標更大,計劃更周密!”
“天啊!他們想控制鹽商?那豈不是掐住了云州乃至朝廷的錢袋子?”蘇昭驚呼道。
“不止是錢袋子,”徐墨眼神凝重,“鹽運關乎民生社稷,掌控鹽商,就等于掌控了巨大的資源和話語權。影閣所圖非小!‘金蟬脫殼’計劃,一環扣一環,替換刺史控制官府,替換鹽商掌控財源…他們是想徹底掌控云州!”
眾人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影閣的野心和手段,遠超他們之前的想象!
“那我們怎么辦?立刻去保護王百萬?”石磊握緊了拳頭。
“恐怕已經晚了。”徐墨搖頭,眼中閃過一絲銳芒,“賬冊記錄的交易時間是四月十五,今天已經是四月廿三。影閣準備充分,行動很可能就在近期,甚至…已經發生!”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茶肆前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小七熟悉的、帶著哭腔的呼喊:“徐大哥!昭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小七連滾爬爬地沖進后院,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剛…剛在街上…到處都傳瘋了!說…說鹽商王老爺…王百萬…他…他在自己府上…離奇失蹤了!”
“什么?!”后院眾人同時色變!
“怎么回事?說清楚!”徐墨沉聲問道。
“就…就在今天凌晨!”小七咽了口唾沫,語速飛快,“王家的人說,王老爺昨晚像往常一樣,獨自在書房處理賬務,還吩咐下人沒有傳喚不得打擾。結果今天早上,貼身丫鬟去送早茶,發現書房門窗都從里面反鎖著!怎么叫都沒人應!管家帶人撞開門一看…書房里空無一人!王老爺…就那么憑空消失了!桌子上還攤著沒看完的賬本,茶杯里的茶還是溫的!人…人卻不見了!現在王家都亂成一鍋粥了!官府的人也去了,可一點頭緒都沒有!大家都在傳…說王老爺是被鬼勾了魂!案子已經掛到‘百謎樓’了,地級懸賞!一百兩!”
鹽商離魂案!真的發生了!就在他們被困蟬房、死里逃生的這個凌晨!
影閣的動作,快如鬼魅!王百萬在守衛森嚴、門窗反鎖的書房內神秘消失!手法之詭異,比枯井案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墨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看向蘇昭、石磊、柳青蕪,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震驚和凝重。
枯井案的余波未平,鹽商離魂的迷霧又起!“金蟬脫殼”的巨網,正以驚人的速度張開它致命的獠牙!而他們,剛剛從影閣的陷阱中掙脫,又立刻被卷入了一場更加離奇詭異的漩渦中心!
“備馬!”徐墨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立刻去王百萬府上!蘇昭,帶上那本賬冊!石磊,保護好柳姑娘和小七!這場‘離魂’的把戲,該揭穿了!”
“百謎樓”地級懸賞:鹽商離魂案,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