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從一片冰冷與黑暗中掙扎著蘇醒。
首先恢復的是觸覺——身下是粗糙不平的石板地面,帶著夜晚的寒氣,刺入骨髓。接著是嗅覺,空氣中彌漫著垃圾腐爛的酸臭和潮濕的霉味。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中,只有幾顆疏星在狹窄的天空縫隙中閃爍。
我……還活著?
我猛地摸向胸口。那顆詛咒之心依舊在那里,冰冷如故,但它的跳動卻異常沉穩,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力一些。那種持續不斷的生命力流失感似乎減弱了,取而代 D 之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與這顆心臟融為一體的虛弱。
生命之晶……它真的熄滅了。我能感覺到,原本心臟位置那一點微弱的溫暖和最后的抵抗已經徹底消失。現在,驅動我這具殘破身軀的,只剩下這顆邪惡的心臟本身。
“生機斷絕之刻,亦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時……”
日記上的話語在腦海中回響。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以詛咒本身作為維系生命的唯一紐帶?這簡直是飲鴆止渴,但此刻,我卻沒有別的選擇。
我嘗試著撐起身體,卻發現四肢綿軟無力,頭痛欲裂。噴出的那口黑血,似乎帶走了我體內最后一點屬于“人”的雜質,也帶走了大部分的力氣。但我能感覺到,與之前那種純粹的衰弱不同,現在我的身體里有一種奇異的“連接感”,仿佛我和詛咒之心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它不再急于將我榨干,而是維持著我最低限度的生命體征,因為它需要我活著,需要我帶它去那個它渴望的地方。
我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偏僻的死胡同里,周圍堆滿了廢棄的雜物。應該是從茶館逃出來后,體力不支暈倒在了這里。幸運的是,似乎沒有人發現我。
那三個勁裝漢子!他們一定看到了我吐血的狼狽樣子。他們會不會懷疑什么?會不會正在找我?
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盡快前往九峰山。
強烈的目標感驅使著我,我咬緊牙關,一點點地挪動身體,扶著布滿青苔的墻壁,艱難地站了起來。每動一下,胸口的詛咒之心都會傳來一陣冰冷的悸動,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天色尚未完全亮透,街上行人稀少。我佝僂著身子,盡量貼著墻根行走,避開任何可能引人注目的地方。我現在的樣子,比乞丐還要落魄,臉色恐怕比死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去九峰山,去三疊潭。這個念頭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腦海里。
可是,九峰山在縣城東邊,具體多遠,路徑如何,我一無所知。茶館里聽來的信息畢竟有限。我需要更詳細的地圖,或者至少是關于那片區域更準確的描述。
我漫無目的地在清晨的寒風中穿行,腦中飛快地思考著對策。客棧是回不去了,茶館也成了險地。我還能去哪里打探消息?
就在這時,我路過一個尚未開門的小鋪子,門楣上掛著一塊歪歪斜斜的招牌,上面用褪色的墨跡寫著“故紙舊物”。鋪子看起來很不起眼,門板也有些破舊。
“故紙……”我心中一動。賣舊書舊畫的地方,會不會有舊的輿圖或者地方志之類的東西?
我決定在這里等等看。
我在巷口的陰影里蜷縮起來,盡量讓自己不那么顯眼。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慢慢升起,街道上的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忍受著腹中的饑餓和身體的陣陣虛弱,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間鋪子。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我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那間鋪子的門板“吱呀”一聲,從里面打開了。一個睡眼惺忪、頭發花白的老者打著哈欠走了出來,開始慢吞吞地收拾門前的雜物。
我精神一振,強撐著站起身,深吸一口氣,朝著鋪子走了過去。
“老……老丈,”我聲音沙啞,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請問,您這里……可有……縣志,或者……東邊山區的舊地圖?”
老者抬起渾濁的眼睛,打量了我一番。我的模樣顯然讓他心生警惕,他皺了皺眉,沒有立刻回答。
我心中一沉,生怕他把我當成歹人趕走。我從懷中摸索了半天,最終卻只摸出了那本破舊的日記。它現在是我身上唯一看起來還算有點“價值”的東西,但我絕不可能用它來交換。
“我……我只是想找去九峰山的路……”我急忙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
提到“九峰山”,老者的眼神似乎微微動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轉身走回店內,過了好一會兒,才拿著一卷發黃的、邊緣破損的紙卷走了出來。
“這是早年間的一份堪輿草圖,畫的是縣東山脈的大致走向,九峰山也在其上。”老者將紙卷遞給我,聲音平淡,“圖不值錢,你要是真想去,就拿去看吧。不過……那地方,不是什么善地,年輕人,還是莫要輕易涉險。”
我接過那份沉甸甸的草圖,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雖然不知道這圖的準確性如何,但它無疑是我目前唯一的指望!
“多謝老丈!多謝老丈!”我連聲道謝,想要再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詞窮。
老者擺了擺手,轉身回了鋪子,不再理我。
我緊緊攥著那卷草圖,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顧不上饑餓和疲憊,我迅速離開了這條街,找了個更加隱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那份古舊的堪輿圖。
圖紙是用粗劣的墨線繪制的,很多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但大致的山川河流走向還能辨認。我很快便在圖紙的東側找到了標注著“九峰山”的區域,那里畫著九個連綿的山頭。而在九峰環抱的中心位置,有一個用淡墨圈出的、標注著“三疊潭”字樣的小小區域。
找到了!
雖然前路依舊兇險未知,但此刻,我的心中卻燃起了一線生機。有了這份地圖,我就有了方向。
詛咒之心在胸口沉穩地跳動著,冰冷依舊,卻也傳來一種奇異的“催促”之意。它似乎也知道,目標近在咫尺。
我將地圖小心地折好,貼身藏好。抬頭看了看太陽的方向,辨認了一下路徑,然后邁開沉重卻堅定的步伐,朝著縣城東門的方向走去。
九峰山,三疊潭,我來了。無論等待我的是救贖還是毀滅,我都必須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