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雄的大嗓門在帥帳里回蕩,震得桌案上的竹簡都微微發顫。
“好小子!你這腦瓜子,可比俺老華的槍尖還利索!”
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陳末肩上,力道之大,差點讓陳末一個趔趄。
陳末穩住身形,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將軍謬贊了。”
“謬贊個屁!”
華雄大手一揮,唾沫星子橫飛。
“就這么定了!老子這就給相國大人修書一封!”
他龍行虎步地沖到一張臨時拼湊的木案前,險些將案上的硯臺撞翻。
旁邊一個親兵眼疾手快,趕緊扶穩。
華雄抓起毛筆,筆桿在他粗大的手指間顯得格外纖細。
他瞪著眼前的空白竹簡,眉頭卻不自覺地擰了起來,顯然,舞文弄墨并非他的強項。
他“吭哧”了一聲,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向陳末。
“那個……陳末小子……”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么求助。
“你,你來幫俺合計合計,這信……它究竟該咋寫,才能讓相國大人看了心里舒坦,又能一眼就明白俺的意思?”
陳末上前一步,唇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將軍盡管寬心,末將明白。”
他自然地接過毛筆,輕輕蘸了蘸墨。
“首先,咱們得把汜水關大捷的赫赫戰功,原原本本地呈報上去。”
“尤其是將軍您一馬當先,陣斬敵將鮑忠的蓋世英姿,那必須得濃墨重彩!”
華雄一聽,頓時咧開大嘴,胸脯拍得山響。
“那是自然!鮑忠那廝,三招兩式就被俺結果了,簡直不堪一擊!”
“其次,”陳末聲音平穩,繼續說道:
“要字字句句,都透著將軍您對相國大人的赤膽忠心,還有那份愿意為相國大人排憂解難的拳拳之心。”
“對對對!忠心!俺老華對相國大人,那可是掏心窩子的忠誠!天打雷劈都不帶變的!”
“最后,”陳末的目光與華雄灼熱的視線相接。
“便是主動請纓,鎮守虎牢關。”
“要點明虎牢關的萬鈞之重,更要彰顯將軍您有十足的把握,能憑借汜水關大勝的余威,徹底嚇破聯軍的鼠膽,為相國大人牢牢守住這洛陽的東大門。”
華雄聽得連連點頭,兩眼放光,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威風凜凜鎮守雄關的模樣。
“妙啊!實在是妙不可言!”
他興奮地搓著手掌。
“就這么寫!不不不,還是你小子來寫,你這筆桿子,比俺使得順溜多了!”
陳末沒有推辭。
他清楚,這不僅僅是代筆書信,更是進一步贏取信任,讓自己變得不可或缺的關鍵一步。
筆尖在竹簡上流暢地滑動,捷報的喜悅,效忠的誠懇。
還有那份對功勛的渴望,都巧妙地融入字里行間。
華雄則在一旁踱來踱去,時不時湊過來看上兩眼,嘴里還不停地發出“嗯嗯啊啊”的贊嘆。
“唔,這句寫得好!夠勁道!”
“哎,那個,這里,給俺添一句,就說俺華雄愿為相國大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陳末從善如流,只是將這股子豪氣,用更精煉雅致的言辭表達了出來。
書信寫罷,堪稱一份揚威與請命的范文。
華雄捧著竹簡,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
“完美!簡直是太完美了!”
他小心翼翼地蓋上自己的印信。
“來人!八百里加急,立刻送往洛陽,務必親手交到相國大人手中!”
一名心腹親兵領命,鄭重接過書信,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望著信使遠去的背影,華雄轉過身,看向陳末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興奮,更多了幾分實實在在的敬佩。
“小子,哦不,”華雄猛地頓住,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了一聲。
他認真地打量著陳末。
這個年輕人,最初只是一個在絕境中獻策的無名之輩,如今卻已然證明了他的價值遠不止于此。
“陳……陳先生,”華雄斟酌著開口,這個稱呼從他嘴里說出來,略顯生硬,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妥帖。
陳末神色依舊平靜,眼底卻掠過一絲了然。
他知道,這一聲“先生”,意義非凡。
“將軍有何吩咐?”
“你再跟俺好好說道說道,這虎牢關,究竟比汜水關,強在哪個地方?”
華雄雖然性子急躁,卻并非蠢笨之人。
他明白虎牢關重要,但陳末的分析,總能讓他看到更深一層的東西。
“為啥那幫聯軍孫子,就鐵定會去啃虎牢關那塊硬骨頭?”
陳末伸手指了指掛在帳篷立柱上的一副簡陋地圖。
“將軍請看。”
他的指尖在地圖上緩緩移動,勾勒出從東方通往洛陽的路徑。
“汜水關,確實是第一道天險。”
“但它距離洛陽,路途并不算近。”
“倘若聯軍不計傷亡地猛攻,即便我們立刻向洛陽求援,相國大人調兵遣將,一來一回,也需要不少時日。”
華雄緩緩點頭,之前守關時的那種壓力,他記憶猶新。
“虎牢關則截然不同。”
陳末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向了更靠近洛陽的位置。
“虎牢關,離京師近在咫尺。”
“一旦虎牢關告急,洛陽的援軍,一日之內便可抵達。”
“這意味著,鎮守虎牢關,我們能獲得更迅速、更直接的支援。”
華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哦!照你這么說,守虎牢關,反倒比守汜水關更穩當些?”
“單從援兵的角度來看,確實如此。”陳末肯定道。
“更關鍵的是,”陳末壓低了聲音,示意華雄靠近些。
“聯軍在汜水關栽了個大跟頭,臉面丟盡,士氣一落千丈。”
“他們現在比誰都急,急著要打個勝仗來挽回頹勢。”
“不然的話,那個所謂的討董聯盟,恐怕不等我們動手,自個兒就得散伙了。”
“那幫烏合之眾,也就這點兒出息。”華雄不屑地撇了撇嘴。
“汜水關這塊硬骨頭他們啃不動,自然會掉頭去找下一個軟柿子捏。”
“而虎牢關,”陳末的手指在地圖上重重一點。
“便是他們繞不開的選擇,也是他們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虎牢關名氣更大,戰略地位也更為顯赫。”
“一旦攻下虎牢關,對聯軍而言,那意義可就大了去了。”
“足夠他們吹噓個三年五載,也能重新把散了的軍心給聚攏起來。”
華雄摸著頷下虬髯,陷入沉思。
“所以,咱們主動去守虎牢關,就是等著他們乖乖送上門來,然后再給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
“正是此理。”陳末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而且,將軍您想過沒有?”
“鎮守虎牢關,這份責任,這份功勞,可比區區一個汜水關,要大上太多了。”
“一旦功成,您在相國大人心目中的地位……”
陳末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盡之言中的誘惑,已然清晰無比。
華雄的眼中,閃爍著名為野心的火焰。
他明白了。汜水關的勝利固然輝煌,但虎牢關……虎牢關的勝利,將是傳奇!
那足以讓他華雄,超越李傕、郭汜那些老資格的西涼將領!
“先生所言極是!”華雄用力一拍大腿。
“這虎牢關守將,俺老華當定了!”
這一次,“先生”二字,他說得無比自然流暢。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洛陽,相府之內,氣氛卻不似汜水關那般輕松。
奢華的廳堂中,彌漫著名貴熏香與無形權勢交織的壓抑氣息。
董卓,如同一座肉山般斜倚在寬大的胡床上,肥碩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腰間佩劍的劍柄。
身旁的案幾上,放著一只白玉酒杯,里面的美酒卻未曾動過。
他的面前,垂手站立著謀士李儒。
李儒身形清瘦,文士打扮,但那雙細長的眸子里,卻閃爍著比刀鋒更為銳利的寒光。
“汜水關大捷,華雄那廝,總算是給咱家掙回了些顏面。”
董卓的聲音低沉如悶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
“袁紹那幫鼠輩,這回該知道咱家西涼兒郎的厲害了。”
李儒微微躬身。
“恭喜岳父,賀喜岳父。”
“華將軍此戰,確實打出了我軍的威風,也狠狠挫了聯軍的銳氣。”
“哼,一群土雞瓦狗,也敢妄稱聯軍?”董卓發出一聲不屑的鼻音,終于端起了酒杯。
他仰頭灌了一大口。
“不過,這汜水關一敗,他們那些人,肯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文優啊,你說,他們下一步,會打哪兒的主意?”
李儒目光沉靜。
“回稟岳父,聯軍新敗,正是急于找回場子的時候。”
“汜水關如今在華將軍手中,已是銅墻鐵壁,他們短期內再難撼動分毫。”
“依儒之見,他們的目光,十有八九,會轉向——虎牢關。”
董卓那雙小眼睛微微瞇起。
“虎牢關……”
那可是洛陽東面,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正是。”李儒語氣肯定,“虎牢關若有失,則洛陽危矣。”
“所以,虎牢關的守將人選,便顯得至關重要。”
董卓緩緩點頭。
“依你之見,派誰去鎮守最為合適?”
他心中盤算著幾員心腹大將:李傕、郭汜、樊稠……個個都是忠心耿耿的沙場宿將。
就在此時,一名侍從快步入內,手中高舉著一份加急文書。
“啟稟岳父,汜水關八百里加急軍情!”
董卓揚了揚眉。
“哦?呈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