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條攤前，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滾燙的油。空蕩蕩的案板上只余幾點糖屑和油污，卻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著周圍不肯散去的人群。失望的抱怨、不甘的詢問、孩童的哭鬧、還有對那極致滋味的回味與渴望，匯聚成一股灼熱的、躁動不安的氣浪，狠狠拍打著油鍋升騰的熱氣。
“沒了？真沒了？！”
“老板！再做點啊！我等著呢！”
“三文錢一塊是吧？我先給錢！給我留一塊！”
“我家娃哭得不行了！勻一塊！我出四文！”
一張張因急切而漲紅的臉孔，一雙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還有那伸到面前、攥著幾枚汗津津銅錢的手。沈硯放下那片擦案板的樹葉，臉上那份溫和的笑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掌控感。他抬起手，虛虛一按。這個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不容置疑的力量，竟讓喧囂的人群為之一滯。
“各位街坊！” 沈硯的聲音清朗，穿透嘈雜，“‘黃金脆糖’，今日試吃已畢！承蒙各位抬愛，滋味如何，大家心中有數！” 他環視眾人，眼神銳利，“此糖制作繁復，用料講究，非一時半刻可成。今日所備，確已售罄！”
“??？！”
“那明天呢？明天還有嗎？” 失望的嘆息立刻被更強烈的追問取代。
“有！” 沈硯斬釘截鐵，聲音陡然拔高，“明日晌午！還是此地！‘張記油條’攤前！‘黃金脆糖’！**限量發售**！先到先得！售完即止！” 他刻意加重了“限量發售”、“先到先得”、“售完即止”幾個詞，如同在滾油里又潑了一瓢冷水！
“限量？”
“先到先得？”
“售完即止？！”
人群再次炸鍋！嘗過那神仙滋味的，生怕明日搶不到。沒嘗到的，更是被這饑餓感吊足了胃口！那“免費試吃”帶來的巨大心理落差和極致味覺沖擊，此刻被“限量”二字徹底點燃，化作了對明日必得的狂熱決心！
“老板！給我留一塊！我明天一早就來！”
“我定三塊！錢先放你這兒！”
“別擠！我先來的！給我記上！”
老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長竹筷掉在地上都忘了撿。他這輩子也沒見過買東西要“預定”、要“搶”的場面！看著沈硯三言兩語就把這群情激奮的人潮安撫（或者說撩撥）得如同上緊發條的鬧鐘，只待明日引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這小子……不是人！是妖孽！
沈硯不再多言，對著人群拱了拱手，在無數道熱切目光的聚焦下，從容地收拾起案板上沾著糖屑的樹葉，轉身離開。留下身后一片更加灼熱的期待和議論紛紛。
回到破廟，沈硯臉上的冷靜瞬間被極度的疲憊取代。身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靠著冰冷的土墻才勉強站穩。饑餓感如同蘇醒的猛獸，瘋狂撕咬著胃壁。但他知道，沒有時間喘息。明日，是真正的決戰！口碑已經引爆，饑餓感已經拉滿，成敗，在于產能！
破廟的篝火再次徹夜不熄。分離廢油、熬煮糖漿、離火攪拌、撒料壓實……每一個環節都在挑戰著體力和精神的極限。手臂因為持續的攪拌和按壓而酸脹顫抖，汗水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又被篝火烘干，留下一層白花花的鹽漬。濃烈的焦糖香氣混合著疲憊的汗味，在破廟中彌漫。
老張這次沒有食言。收攤后，他親自把那個幾乎裝滿廢料的破陶罐送到了破廟門口，還額外帶來了一小捆劈好的柴火。看著廟內火光映照下沈硯忙碌的身影，聞著那令人垂涎的香氣，老張的眼神復雜難明，最終只嘟囔了一句“小子，別累死了”，便放下東西匆匆離開。
原料充足了些，但沈硯只有一雙手！他榨干了自己所有的潛能，將流程優化到極致。分離油層的手法更加熟練；熬煮時對火候的掌控近乎本能；離火攪拌降溫的動作快如閃電；撒料壓實的力道精準而高效。一塊塊閃耀著琥珀光澤的“黃金脆糖”如同流水線上的產品，在青石板上迅速成型、冷卻、堆積。
當第一縷天光刺破屋頂的窟窿時，沈硯面前的蒿草鋪上，用洗凈的寬大樹葉鋪底，層層疊疊碼放著的“黃金脆糖”，數量遠超昨日！雖然形狀依舊無法做到完全統一，但每一塊都飽滿、光澤誘人，散發著純粹的香甜氣息。這是他透支生命換來的彈藥庫。
晌午未到，“張記油條”攤前已反常地圍攏了不少人！有昨日嘗過念念不忘的，有聽說神乎其神趕來看熱鬧的，還有被孩子纏得沒辦法提前來占位置的。老張的油條生意都受到了影響，人們的心思顯然不在油條上。
當沈硯的身影準時出現，捧著那個鼓鼓囊囊、散發著致命甜香的樹葉包裹時，人群瞬間騷動起來！
“來了！來了！”
“快！快擺出來！”
“老板！給我來兩塊！我第一個來的！”
沈硯依舊沉穩。他將包裹放在案板上，在老張緊張又期待的目光注視下，緩緩解開樹葉。如同開啟寶箱，一片溫潤耀眼的金棕色光芒瞬間傾瀉而出！那堆碼放整齊、閃耀著琥珀光澤的糖塊，在陽光下如同真正的黃金，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濃郁的焦糖堅果香氣霸道地擴散開來，壓過了油鍋的油煙！
“黃金脆糖！三文錢一塊！**每人限購兩塊！**” 沈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之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他直接拋出了價格和限購令！三文錢，與飴糖同價！但限購！
“三文？值！太值了！” 昨日嘗過的一個漢子立刻掏出六枚銅錢拍在案板上，“兩塊！我的！”
“我也要兩塊！”
“給我家娃買一塊！”
“別擠！排隊！沒聽老板說限購嗎？！”
人群瞬間炸開！嘗過滋味的毫不猶豫！沒嘗過的被這氣勢和香氣感染，也紛紛掏錢！銅錢如同雨點般叮當作響地落在案板上、老張慌忙遞過來的一個破陶盆里！一只只手爭先恐后地伸向那堆閃耀的“黃金”！
沈硯如同一個精密高效的分配機器。收錢、遞糖、口中清晰地報數：“兩塊！收您六文！”“一塊！三文！”“下一位！” 動作快而不亂。老張則手忙腳亂地扒拉著陶盆里的銅錢，眼睛瞪得溜圓，看著那銅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堆積、翻滾，碰撞聲清脆悅耳，如同世上最美妙的樂章！他這輩子也沒見過自己的攤子前，錢像流水一樣涌進來！
“賣完了！今日售罄！” 當沈硯拿起最后兩塊糖遞給一個氣喘吁吁趕來的婦人時，案板上再次空空如也！而時間，比昨日更短！
“又沒了？！”
“我排了半天隊??！”
“老板！再想想辦法吧！”
“明天！明天一定要多備點啊！”
沒買到的人群發出巨大的失望哀嘆，圍著攤子不肯離去，七嘴八舌地抱怨著、祈求著、催促著。買到的人則緊緊攥著手里的“黃金”，臉上洋溢著滿足和炫耀，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擠出人群。
老張抱著那個沉甸甸、幾乎快裝滿銅錢的破陶盆，手臂都在微微顫抖。盆里的銅錢堆成了小山，甚至還有幾塊小小的碎銀夾雜其中！陽光照在銅錢上，反射出黃澄澄、令人眩暈的光芒。他張著嘴，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耳朵里嗡嗡作響。
收攤后，破廟內。沈硯疲憊地靠墻坐著，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老張則像個夢游的人，將那個沉甸甸的破陶盆小心翼翼地放在沈硯面前的地上。銅錢碰撞的嘩啦聲在寂靜的破廟里格外清晰。
“數……數數吧……” 老張的聲音干澀發緊，帶著一種不真實的顫抖。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盆里的錢，仿佛怕它們長了翅膀飛走。
沈硯強打精神，和老張一起，就著篝火的光芒，一枚一枚地清點。銅錢冰冷、油膩、帶著市井的汗味和塵土。數錢的“嘩啦”聲單調而漫長，卻充滿了令人心醉的力量。
“……七百三十八文！還有……三塊碎銀角子，估摸著能兌個……兌個三百文左右？” 老張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報出這個數字時，臉皮都在抽搐。一千多文！一天！就靠那堆沒人要的油腳垃圾？！這比他辛辛苦苦炸十天油條賺得還多！
沈硯對這個數字也有些意外，超出了他的預估?？诒宛囸I營銷的威力，在古代底層市場竟如此巨大。他拿起樹枝，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劃出一道線。
“按約定，對半分?！?他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卻異常清晰。他撥出一半銅錢和一塊半碎銀（估摸著價值），推到老張面前。黃澄澄的銅錢堆在破廟的泥地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光芒。
老張看著眼前這堆屬于自己的錢，呼吸驟然變得粗重無比！他猛地撲過去，不是數，而是用那雙布滿油污和老繭的大手，一把、一把地將銅錢和碎銀緊緊抓起！冰涼的金屬觸感刺激著他的掌心，沉甸甸的分量壓得他手腕發酸。他捧起滿滿一捧銅錢，湊到眼前，貪婪地嗅著那金屬和汗水的混合氣味，渾濁的眼睛里瞬間布滿了血絲，嘴唇哆嗦著，發出嗬嗬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喘。
“錢……錢……老子的錢……” 他反復念叨著，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癲狂般的狂喜和不敢置信。他抓起一枚銅錢，用力塞進嘴里，用牙齒狠狠咬了一下！堅硬的觸感和冰冷的味道讓他渾身一激靈！
“是真的！都是真的！哈哈哈哈！” 他猛地爆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笑聲在破廟里回蕩，充滿了市井小民一夜暴富的狂亂與失態。他緊緊抱著那堆屬于自己的銅錢和碎銀，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指關節捏得發白，仿佛抱著的是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