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聲剛過，顧傾雪便換上了韓燁準備的粗布衣裳——那是菜販常穿的灰褐色短打，腰間束一條麻繩，頭上包著同色頭巾。蕭衍則扮作幫工模樣，臉上抹了煤灰，連那雙標志性的劍眉都刻意畫得雜亂無章。
"記住，"韓燁最后一次檢查裝備，"西角樓守衛每半個時辰換一次崗，換崗時有十息空隙。地下室入口在廚房儲物間的石板下，周安會在那里等你們。"
顧傾雪點頭，將青銅令牌貼身藏好。這枚父親留下的信物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壓得她胸口發悶。
"走吧。"蕭衍推開后門，夜色如墨，只有幾顆疏星點綴。
兩人沿著墻根陰影前行，很快來到西角樓外圍。這是一座三層小樓，緊鄰攝政王府主宅，卻獨有一道矮墻相隔。正如趙三所說，西角門處停著幾輛送菜的板車，兩個守衛正打著哈欠檢查。
"動作快點！"其中一個守衛不耐煩地催促，"王爺明兒宴客，食材必須在天亮前備齊。"
顧傾雪和蕭衍低著頭，推著其中一輛板車靠近。車上堆滿菜筐，最底下藏著韓燁準備的"驚喜"。
"哪家的？"守衛攔住他們。
"城南張記。"蕭衍粗著嗓子回答，遞上一塊腰牌，"今兒老張病了，讓俺們叔侄倆頂班。"
守衛草草檢查腰牌，又掀開幾個菜筐看了看："進去吧。卸完貨趕緊出來，別亂跑！"
顧傾雪始終低著頭，卻能感覺到守衛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她心跳如鼓，生怕被看出破綻。所幸守衛很快揮手放行。
西角樓內比想象中忙碌。仆役們穿梭往來，沒人注意兩個"菜販"。顧傾雪按照韓燁的描述，很快找到了廚房位置。
廚房里熱氣騰騰，幾個廚娘正在準備明日宴席的食材。顧傾雪和蕭衍假裝卸貨，趁機溜進了隔壁儲物間。
儲物間堆滿米面糧油，角落里果然有一塊略顯突兀的石板。蕭衍蹲下身，輕輕敲了敲——聲音空洞。他用力一推，石板應聲而開，露出下面黑洞洞的通道。
"我先下。"蕭衍取出一顆夜明珠，微弱的光芒照亮了狹窄的臺階。
通道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某種說不清的腥氣。顧傾雪跟在蕭衍身后，數著臺階——二十七級后，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不大的石室。
石室中心站著個人影，聽到動靜立刻轉身："誰？"
"春茶可飲否？"顧傾雪低聲道。
"只飲明前龍井。"對方松了口氣，"小姐終于來了。"
借著夜明珠的光，顧傾雪看清了周安的樣子——四十出頭，左眉上一道疤痕，眼睛卻亮得驚人。他比哥哥周平瘦削許多，臉上帶著長期潛伏者特有的警惕。
"周管事，"蕭衍警惕地環顧四周，"信呢？"
周安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老爺臨終前交給我的，說必須親手交給小姐。"
顧傾雪接過油紙包，手指微微發抖。拆開后，里面是一封已經泛黃的信，父親熟悉的筆跡讓她眼眶一熱：
"雪兒親啟：若你看到此信，為父已遭不測。攝政王勾結北境，意圖借'血祭'喚醒上古邪物，打敗大燕。顧氏祖訓所載非虛，'龍魂'確有其物，藏于..."
信的后半段被血跡模糊，難以辨認。顧傾雪急得手指發顫："后面看不清了！"
周安湊近看了看："老爺受傷后寫的，血跡浸透了。但我知道'龍魂'是什么——是塊巴掌大的青銅鏡，背面刻著龍紋，老爺叫它'信物'。"
"在哪？"蕭衍追問。
"原本藏在顧府祠堂的暗格里，"周安聲音更低，"但顧家出事后，被攝政王的人搜走了。"
顧傾雪心頭一緊。若信物落入攝政王之手...
"別急，"周安看出她的憂慮，"那只是個贗品。真品被老爺提前轉移了。"
"在哪？"顧傾雪和蕭衍異口同聲。
周安剛要開口，通道上方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人同時噤聲，蕭衍迅速熄滅夜明珠。
"搜！每個角落都不能放過！"一個粗獷的聲音吼道，"王爺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守衛！他們被發現了？顧傾雪屏住呼吸，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
"有密道！"另一個聲音驚呼，"在這里！"
周安臉色大變，推著顧傾雪往石室另一側退："小姐快走！這里有暗道通向后花園。"
"一起走！"顧傾雪抓住他的手腕。
"不行！"周安掙脫，"我得拖住他們，否則誰都走不了。"說著，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小姐記住，真品在..."
一聲巨響打斷了他的話。石板被徹底掀開，火把的光亮照了進來。
"走！"蕭衍一把拉過顧傾雪，沖向石室深處的暗門。
周安轉身迎向追兵，短刀在火光中劃出一道銀弧。顧傾雪最后看到的，是他決絕的背影和噴濺的鮮血。
暗門后是條狹窄的甬道，彎彎曲曲如同迷宮。蕭衍拉著她一路狂奔，身后追兵的喊殺聲漸漸遠去。
"周安他..."顧傾雪聲音哽咽。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蕭衍聲音低沉，"別讓他的犧牲白費。"
兩人不知跑了多久，終于看到前方透出微光——是出口！蕭衍謹慎地探頭查看，確認無人后，才帶顧傾雪爬出去。
出口隱藏在假山后，不遠處就是后花園的圍墻。借著月光，顧傾雪發現他們竟已穿過大半個攝政王府！
"翻過去就是街道。"蕭衍蹲下身，"踩著我肩膀上去。"
顧傾雪剛要動作，突然聽見圍墻另一側傳來熟悉的嗓音：
"廢物！連個丫頭片子都抓不住！"
是慕容玥！顧傾雪和蕭衍同時屏住呼吸。
"小姐息怒，"一個婆子諂媚道，"守衛已經封鎖全府，她插翅難飛。"
"哼，最好如此。"慕容玥冷笑，"父親說了，那丫頭手里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對了，地牢里那個顧家小子看緊點，明晚血祭要用。"
顧傾雪渾身血液仿佛凝固。兄長果然還活著！而且明晚就要...
蕭衍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冷靜。慕容玥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兩人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安全后才翻墻離開。
回到龍衛軍據點，韓燁早已等得心急如焚。見兩人安然歸來，他長舒一口氣："怎么樣？"
顧傾雪將父親的信和周安的話復述一遍。韓燁聽完，眉頭緊鎖："'龍魂'...我好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
"當務之急是找到真品。"蕭衍沉聲道，"周安最后說了什么？"
顧傾雪努力回憶："他只說了'真品在...'，后面就被打斷了。"
三人陷入沉思。父親的信中提到，贗品被藏在祠堂暗格，真品則被提前轉移。以父親的性格，會交給誰保管？
"林嬤嬤！"顧傾雪突然想起，"父親最信任的就是她。出事那天，她拼死帶我逃出來，或許..."
"嬤嬤現在何處？"蕭衍問。
"趙家繡坊。"顧傾雪起身，"我得立刻去找她。"
"太危險了。"韓燁反對，"攝政王的人肯定盯著那里。"
"我有辦法。"顧傾雪思索片刻，"韓公子可認識擅長易容的人？"
一刻鐘后，顧傾雪變成了一個滿臉麻子的粗使丫頭，蕭衍則扮作送貨的腳夫。兩人再次出門，這次直奔趙家繡坊。
繡坊已經打烊，但后院的燈還亮著。顧傾雪按約定暗號輕叩門板，三長兩短。
門吱呀一聲開了，趙掌柜那張精明的臉探出來："這么晚了..."
"趙姨，是我。"顧傾雪低聲道。
趙掌柜臉色大變，一把將她拉進門："小姐瘋了？滿城都在搜捕你！"她看到后面的蕭衍，更是驚得倒退兩步，"蕭...蕭將軍？"
"林嬤嬤可在？"顧傾雪顧不上解釋，"有急事。"
趙掌柜猶豫片刻，還是帶他們去了后院廂房。林嬤嬤正在燈下縫補，見到顧傾雪，手中的針線啪嗒落地："小姐！"
"嬤嬤，"顧傾雪握住老人顫抖的手，"父親可曾交給您一樣東西？一塊青銅鏡，背面有龍紋？"
林嬤嬤渾身一震，渾濁的眼中突然迸發出銳利的光芒："小姐怎么知道..."
"事關兄長性命！"顧傾雪急道，"明晚攝政王要用他血祭，我們必須找到'龍魂'才能阻止！"
林嬤嬤盯著她看了許久，又望向蕭衍："這位是..."
"北境蕭遠山之子。"蕭衍坦然道，"但我與家父政見不同。"
林嬤嬤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長嘆一聲："老爺果然料事如神。"她顫巍巍走到床前，從枕下取出一個布包，"老奴等了三年，終于等到小姐來取。"
布包里正是那塊青銅鏡——約巴掌大小，背面盤龍栩栩如生，龍眼處鑲嵌著兩顆血紅寶石，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芒。
"這就是'龍魂'？"顧傾雪小心接過，觸手冰涼，卻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震動。
"老爺說，這是上古傳下來的神器，能鎮壓邪祟。"林嬤嬤低聲道，"攝政王想用它喚醒地底沉睡的魔物，打敗大燕江山。"
顧傾雪想起父親信中提到的"血祭"，心頭一凜："嬤嬤可知道如何使用？"
"老爺沒說。"林嬤嬤搖頭，"只囑咐在關鍵時刻交給小姐，說...顧家血脈能喚醒它真正的力量。"
蕭衍突然開口："明晚太廟祭祖后，攝政王會在子時舉行血祭。我們必須阻止他。"
"怎么阻止？"韓燁問，"太廟守衛森嚴，我們連靠近都難。"
顧傾雪輕撫青銅鏡上的紋路，突然有了主意："不，我們要讓他舉行血祭..."
"什么？"蕭衍和韓燁同時驚呼。
"但不是用我兄長。"顧傾雪眼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