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三年后的消防站早已更換了一批人，大多數是不熟識的面孔，孟晴舟站在門口，看見熟悉的陳設，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她遲疑了很長時間，才邁步走了進去。
門衛倒還是從前那個年紀最小的，他看了孟晴舟很長時間才敢相認，沉默著站起了身。
“孟姐，”男生不冷不熱地說，“有什么事嗎？”
孟晴舟幾天沒和人說話，嗓子有些發不出聲音：“……我來看看。”
“嗯，”男生道，“三年了，你才曉得來。”
孟晴舟心中發痛，好半晌說不出話，男生也一副不是很想搭理她的模樣，垂下眼眸從腳底的桌子下拖出一箱東西，拍了拍灰。
“這是景哥留下的，”他淡淡地說，“已經在我這里存了三年了。這三年里，我很多次想扔掉它，最后還是猶豫了。”
“請你把它拿走吧，不然我就扔了。”
孟晴舟自然是接了過來。
入手不沉，只是灰撲撲的，她昂貴的大衣瞬間被弄得臟兮兮了，卻也舍不得松開手，男生交接完東西便沒有再開口，扭過頭坐了下來。
這里尋常人不怎么讓進，雖說孟晴舟想進去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沒有那個心思，轉身便回了車上。
箱子被密封保存著，隔著縫隙很難看清其中的東西，孟晴舟用鑰匙劃破了膠帶，看見里頭有一個疊放得整齊的午睡毯，一個筆記本，零碎的鑰匙和筆，她沉默了很久，還是拿出了那個本子。
翻開那一頁時，塵封的記憶也隨之開啟。
“2017年3月15日，我第一次參加的火情搶險，頂樓的孩子抱著我的脖頸不愿意撒手，直到媽媽把他抱走，我覺得好幸福。”
“2017年4月14日，這幾天山火頻發，我負責撰寫公眾號的清明節減少祭祀的號召，不會寫，晴舟幫我寫了。”
一滴眼淚落在紙張上，暈開了熟悉的筆跡，孟晴舟怔怔地看著這本日記，淚水止不住往下流。
“2017年9月7日，錯過了和晴舟的周年紀念日，但我救下了一只小貓，開心！我親吻了項鏈，就好似親吻晴舟，應該是一樣的吧，不要生氣。”
“2017年12月25日，煙花燃放太危險了，到底為什么喜歡去人擠人的地方放生氣球？電纜炸了，緊急出任務，好好好危險。”
孟晴舟淚流滿面。
她怎么就忘記了，林景是一個那么熱愛工作的人，他會真正將救人掛在心上，每一次任務、每一起意外，他都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
正是因為表現絕佳，林景才會被破格提拔成為站長，工作幾年來，他是履歷最精彩、也最險象環生的那個。
到底是為什么，她會開始懷疑林景呢？
到底是為什么，在所有人唾罵和指責中，她也會站在他的對立面呢？
車中傳來崩潰的號啕，孟晴舟再也無法保持人前冷靜的模樣，哭得像一個走丟了的孩子。
第十四章
溫度極高的焚化爐外，滾燙的空氣也無法捂熱孟晴舟那張冰冷的臉，幾天下來她瘦了許多，從前貼身定制的黑色西裝外套空蕩蕩地貼在身上，脖頸處掛著一片閃閃發光的銀色吊墜，看上去不怎么值錢。
工作人員在一旁輕柔地安慰道：“您可以暫時去里面等，焚化時間很長的。”
“沒關系，”她啞著嗓子說，“就這里吧。”
工作人員見拗不過她，只好后退幾步站回來安全距離，無他，溫度實在太高了，就像是在烤箱里烘烤一樣滾燙的熱浪舔舐著臉頰，連發梢都要卷曲。
可孟晴舟還是站在那里。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干澀地看著轟隆隆作響的機器，熱浪撲在身上，她心想，或許當年的林景也感覺這么燙吧。
此時此刻，孟晴舟只想陪著他一起痛苦。
隨后的流程就像千百個逝者一樣，開爐，撿骨，裝灰，最后一個一米八七的男孩變成了小小的骨灰壇子，被她緊緊抱在懷里，還有些許余溫。
孟晴舟拒絕了火葬場給林景安排的墳地，抱著他上了車。
她在這座城市漫無目的地看著，看著窗外燈火闌珊，嬉笑聲不絕于耳。
原來又是一年圣誕。
她與傅咨博在一起時從不過節，只推脫說自己不愛過節，每次將禮物買好托助理送過去后便當普通日子度過，只有孟晴舟自己知道，她始終在等什么。
很多次她恨著林景一言不發地逃跑，恨林景為何鬼迷心竅，恨他執意要做這種危險的工作，恨他整整三年時間，連一個消息也不給。
而孟晴舟的氣力都憑借這些恨意支撐著，她一步步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企業做大做強、誰都說自己優雅漂亮還有一個優秀的未婚夫，無非都是想告訴不知身在何處、甚至還似乎是有了愛人的林景。
她過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可在知道林景真的死去后，她的所有氣力都散掉了，曾經的孟晴舟并非沒有想過他或許不是逃跑而是死亡，但那隱隱的念頭太過于可怕。
她寧可相信他是畏罪潛逃，而并不是天人永隔。
如今她站不穩了，抱著那小壇子跪倒在雨水中，天空像是施刑一般源源不斷地砸下雨點，痛得她渾身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