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客廳。
翠萍突然憤怒地將手中的紙團成一團,狠狠地扔在地上,“寫個字比捆牛還累!”
下班的余則成見狀,走到翠萍身邊,蹲下身子,輕輕地打開那紙團,上面歪歪扭扭地寫滿了“余太太”。
余則成鼓勵他,“這不是寫得很好嗎。”
翠萍撅著嘴不滿意地說,“不好,難看,你說我什么時候能寫成扁牌上那樣。”
余則成坐在翠萍身邊,“那需要下很大工夫的,在扁牌上寫字的人,都是從小就學的,你現在不需要寫得多好看,關鍵是多認識一些字。”
翠萍想了想對余則成說:“我覺得我現在認識的字已經很多了。”隨后,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我現在除了認字,打麻將,做飯……別的什么都干不了。”
余則成知道她因為不能為組織做事,所以心里煩悶,于是連忙安慰她。
“誰說你什么都干不了?你不是還要介紹我入黨嗎?”
翠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她興奮地抓過余則成的手,“對,現在就開始,你跟我學,這樣握成拳頭,對,舉起來,這叫宣誓,比如前面就是黨旗啊,鐮刀斧頭,在這里,你使勁看著。”
翠萍舉起手,聲音堅定有力。
“你跟我說,我說一句你就學一句。”
余則成表情莊重地跟著翠萍逐字逐句學:“我志愿加入中國共產黨,堅持執行黨的紀律,不怕困難,不怕犧牲,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到底。”
翠萍欣喜地說:“余則成同志,你現在已經是一名共產黨員了。”
余則成有些疑惑,“這樣就算是了?”
翠萍十分自信,“當然,我就是這樣加入的,咱倆還不能成為一個支部,但算一個小組,我是組長,你是副組長,我不識字,你的材料以后我口頭向組織匯報。”
余則成皺起眉頭,“我覺得入黨這是大事,不會這么簡單吧。”
翠萍也有些猶豫了,“好像有點簡單,你還沒寫申請書呢。”
聽到翠萍的話,余則成突然覺得頭很疼,“這樣的條件下我怎么寫呀?”
翠萍想了想說:“我覺得最關鍵的是,你宣誓了,愿意為共產主義奮斗到底,這是最重要的,反正這個日子我記住了,以后我問問袁政委。”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余則成示意翠萍開門,自己則坐回沙發上。
翠萍打開門,只見周亞夫滿臉堆笑地站在門口,那點頭哈腰的諂媚樣子讓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翠萍的臉上露出一絲疑惑,“周會計啊,進來吧。”
周亞夫走進來,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這是馬奎讓我干的,我被他利用了。”
余則成接過小本子,看了一眼,“你什么時候知道他是共產黨的?”
周亞夫低下頭,一臉懊惱,“就是剛才,我真糊涂呀!”
余則成臉色一沉,“這個東西交上去,你會怎么樣,知道嗎?”
周亞夫的身體微微顫抖,“會……會很嚴重,可我是被利用的,我還跟他說過好幾次您太太的好話呢。”
翠萍給他端了杯水,“別緊張,周會計,喝水。”
余則成繼續問:“他給了你多少錢?”
周亞夫十分委屈,“許諾了好多,可最后一個子都沒給,我也不想要了,只要您別記恨我。”
余則成收起小本子,“這個就保留在我這里了,我不會向上面匯報,不過,你要是出去亂說,別人知道了……”
周亞夫連忙:“不會,決不會,我發誓!”翠萍在一旁看著,滿臉疑惑,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到了晚上,余則成和翠萍坐在臥室的那個地鋪上一起研究著周會計的小本子。
余則成給念給翠萍聽,“八點半關燈,床在響,一直響到九點零一分。九點十五分,開始吵架,內容聽不清楚,女的聲音很大,余聲音不大。”念完這段,余則成故意點翠萍,“你看,你的聲音大。”
翠萍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沒想到樓下真的有人監聽他們。
“你再念,還有什么。”
余則成繼續念,“二十一日,早上,六點二十一分,女的起來劈柴。余晚上八點十分出門,九點零五分回來,手拎中藥。九點十分吵架,聽到女的一句說要蓋雞窩,后面的聽不清楚。”
翠萍打了個寒顫,“你趕緊再看看,還有沒有重要的。”
余則成搖了搖頭,“應該不會有,要是有馬奎早就找咱們麻煩了。”
翠萍想起柔弱的馬太太,于是嘆了口氣。“馬奎要是被槍斃,他太太可有點可憐。”
余則成皺起眉頭,“你想想秋掌柜,舌頭都咬掉了!翠萍,你要明白我們和馬奎的關系就是敵對的,是你死我活的……”
“我明白了……”
翠萍靜靜思考了一會兒,隨后沖余則成笑了笑,“你不是老跟說站長和陸橋山的鬼心眼子多嗎?我看他們也夠白癡的,能把馬奎看成我們的人。”
余則成嚴肅地跟她解釋,“你錯了,他們不僅僅是因為有那么多證據,重要的是他們愿意相信馬奎是我們的人,因為,馬奎發現了站長受賄的事,而陸橋山又想當副站長,他們都因為個人目的,才置他于死地,我是算到了他們這個小算盤的。”
翠萍恍然大悟,“這叫斗爭,是嗎?”
余則成點了點頭。
翠萍又問:“哎,你說,那個左藍怎么會給馬奎信呢?你們又沒商量好。”
提到左藍,余則成的臉色變得黯淡起來,他站起身,走到收音機旁,打開收音機,開始聽著里面的聲音。
翠萍拿出紙筆,坐在一旁,看著余則成,眼神中透著一絲擔憂。
聽了一會兒,余則成看了看表。
“今天沒有,睡吧。”
余則成的辦公室,電話鈴聲急促地響著。余則成手里還拿著衣服和提包,聽到后連忙放下東西,拿起電話聽筒。
“喂,站長,馬上?好的。”
余則成正準備出門,在走廊里遇到陸橋山匆匆走來。
陸橋山問他,“是去站長那?”
余則成點了點頭,“是,好像很急。”
“我也是。”
“出什么事了?”
陸橋山的臉色陰沉,“狗日的馬奎跑了。”
余則成大驚失色,瞪大了眼睛:“跑了?”
站長辦公室里,站長、余則成和陸橋山三個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
站長對他倆說:“押送組長說,馬奎跳車的時候,他開了三槍,至少有一槍擊中了馬奎。”
余則成皺起眉頭,“會不會是他故意放跑馬奎的?”
陸橋山連忙說:“不會,人是我挑的嘛,都跟馬奎有過節,不會放過他的吧。”
站長擺了擺手,“先不討論這些,會查清楚的。你們估計他會逃到什么地方?”
余則成沉思片刻,“已經暴露了,一定會去紅色方面的地盤,投奔他的組織。”
陸橋山猜測:“也可能會潛入漢口,那是他老家。”
站長微微瞇起眼睛,“你們說他會不會偷偷回來呢?”
余則成驚訝:“回來?他不敢吧,這里認識他的人這么多。”
站長提點他,“你要分析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余則成推斷,“回來接上他老婆再走?”
陸橋山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或者對我們實施報復?”
站長點了點頭,“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余則成謹慎地說:“需要防備他這一手,但是我覺得他回到共產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峨眉峰是他們的功臣,回去一定領功受賞。”
陸橋山看了一眼余則成,他不會真以為馬奎是峨眉峰吧?
站長點了點頭,“密切監視他家,注意他老婆的動向。”
一個陰暗空闊的密室里,一個穿軍裝的中級軍官拎著一個大包,走進了房間。
受傷的馬奎從隱蔽處走了出來,他的腳步有些踉蹌,臉上帶著一絲警惕。
房子中央有個破桌子,上面放著殘羹剩飯和一盞油燈,燈光昏暗,映照在兩個人的臉上顯得有些陰森。
軍官坐到桌子邊后,開始往外拿藥品還有吃的,“別這么緊張,這是憲兵隊,你們的人進不來。”
馬奎拆著紗布:“我要在這多住幾天,你別嫌麻煩。”
軍官笑了笑,“沒有你當初的大慈大悲,也沒有我的今天,跟我別客氣。”
馬奎沒接話,直接問他,“槍呢?”
軍官拿出一支手槍,遞給馬奎。
馬奎接過去,仔細看了看,“這槍號是掛在哪的?”
“死槍,小偷手里繳的,子彈不多,就兩發。”
馬奎擺弄著手槍,表情看上去有些陰狠,“兩發夠了。”
軍官問他,“你要殺什么人?”
馬奎咬牙切齒地說:“陷害我的人。”
軍官的臉色變得蒼白,“你得告訴我,殺人可不是鬧著玩的。”
馬奎冷哼,“不會連累你的,我要殺的是一個女人,她把我害慘了。”
軍官喝了一口酒,“你這么忠心,你們長官怎么會認為你是紅色方面的人呢?”
馬奎憤怒地說:“陷害唄,都特么的居心不良!”說完,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眼神中透著無盡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