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理的目光,落在了族兄蘇明志的身上。
眼神中多了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復雜。
而蘇明志此刻正不耐煩地催促張氏:“快些給我弄點吃的,哪怕是烤紅薯也行,我還要看書呢!”
張氏連聲應著,就要起身去灶間。
蘇明理心中有了計較。
他必須爭取到讀書的機會。
“娘,”蘇明理開口。
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顯得有些沙啞。
屋內幾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蘇大山皺起了眉頭:“明理,怎么了?可是餓得緊了?”
蘇明德也關切地問道:“小弟,可是哪里不舒服?”
蘇明志不悅道:“小孩子家家,別打擾娘。”
張氏停下腳步,擔憂地看著小兒子:“明理,哪里不舒服?”
王氏也抱著孩子,投來詢問的目光。
蘇明理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
他看著母親,眼神清澈,帶著一絲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認真。
“娘,我想識字。”
這話一出,屋里安靜了一瞬。
蘇大山最先反應過來,斥道:“胡鬧!你才多大,識什么字?家里哪有余錢供你?”
蘇明德也有些驚訝,但沒有立刻出聲反對,只是看著弟弟。
蘇明志更是嗤笑一聲,帶著輕蔑:“就你?還想識字?別做夢了。”
他覺得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堂弟今天有些奇怪。
張氏看著兒子,沒有立刻呵斥。
但讓她送小兒子去讀書,她連想都不敢想。
蘇明理沒有被父親和族兄的反應嚇退。
他知道,這是第一步,必須邁出去。
他平靜地說道:“我能認得一些字。”
這句話,像一塊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
蘇大山愣住了,隨即板起臉:“休要胡言!你從何處認字?”
蘇明志也覺得荒唐:“莫不是睡糊涂了?小孩子家,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王氏抱著孩子,眼神中也露出一絲好奇,看向這個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小叔子。
而蘇明理也知道空口無憑的道理。
只見他伸出瘦弱的手指,指向墻角一張被蘇明志揉搓后丟棄的紙團。
那上面,隱約能看到幾個墨跡。
“那上面,有‘天’字,有‘地’字。”
他的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蘇明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紙團,那是他昨日抄寫《千字文》開頭的廢稿。
他心中一驚,這小子怎么會知道?
蘇大山和張氏也順著蘇明理的手指看去。
他們不識字,自然看不出什么。
蘇大山依舊不信:“你莫要信口雌黃。”
蘇明理吸了口氣,他知道現在不能退縮。
他努力回憶著前世對蒙學讀物的模糊印象。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八個字,如同驚雷一般,在小小的茅草屋里炸響。
蘇明志臉色驟變,驚愕地看著蘇明理。
這正是《千字文》的頭兩句!
他昨日才剛剛開始抄寫,因為覺得枯燥,還抱怨了幾句。
這小子,怎么可能會?!
蘇大山和張氏雖然不懂這八個字的意思,但看到蘇明志震驚的表情,也意識到不對勁。
張氏顫聲問道:“明志,明理他……他念的是什么?”
蘇明德也驚訝地張大了嘴,看著自己的弟弟。
王氏抱著孩子的手微微收緊,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蘇明志嘴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但蘇明理念的,確實分毫不差。
蘇明理沒有停下。
他繼續念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這一次,他的聲音更加流暢了一些。
蘇明志的臉色已經由震驚轉為了難堪,隨即是惱怒。
他猛地站起身,指著蘇明理喝道:“你……你是從哪里偷聽來的?!”
聲音尖銳,帶著一絲色厲內荏。
他不相信,這個平日里悶聲不響,甚至有些木訥的堂弟,能有這般本事。
一定是碰巧在哪里聽過幾句,現在拿出來賣弄,想博取父母的關注。
蘇大山也被蘇明志的激烈反應弄得一愣,看向蘇明理的眼神也帶上了審視。
“明理,你老實說,可是聽你明志哥念書時記下的?”
張氏也緊張地看著小兒子,她既希望兒子真的聰慧,又怕是空歡喜一場。
蘇明理面對族兄的指責和父親的疑問,小臉上沒有絲毫慌亂。
他平靜地看著蘇明志,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沒有偷聽。”
頓了頓,他補充道:“我只是,看你寫過,聽你念過,就記住了。”
這句話,像是一記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蘇明志的臉上。
“胡說!”
蘇明志幾乎是跳了起來,“我何時讓你看過我寫字?我念書時,你不是在屋外玩泥巴,就是在打瞌睡!”
他極力否認,試圖維護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
“我……我就是記住了。”蘇明理微微低下頭,聲音顯得有些委屈,但語氣卻很肯定。
他心中清楚,自己這并非簡單的“記性好”,而是源于宿慧覺醒帶來的過目不忘天賦。
但他絕不能直接這么說。
在這個認知水平低下,鬼神之說盛行的大周王朝鄉野之地,過目不忘這種天賦太過驚世駭俗。
尋常人家出了個聰明伶俐的孩子,會被贊為“有靈氣”、“讀書種子”。
可若是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疇,便很容易被引向不可知的方向。
輕則被認為是“妖孽附體”,招來村人的孤立和排擠,甚至被請來道士神婆作法驅邪,平白受一番折磨。
重則,若是傳揚出去,被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盯上,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或許會被當成某種“祥瑞”或“異兆”,卷入地方鄉紳乃至官府的某些圖謀之中,成為被人利用的工具。
又或者,被一些心懷叵測之人覬覦,想要探尋他這“天賦”的秘密,引來無妄之災。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尤其是在這樣一個信息閉塞,民智未開的環境下,過于特異的表現,往往帶來的不是贊賞,而是恐懼和災禍。
蘇明理雖然年幼,但擁有成年人的靈魂和前世的閱歷,深知趨吉避兇的道理。
他現在羽翼未豐,蘇家也毫無根基,根本無法承受這種驚世駭俗帶來的風險。
所以,他只能將這非凡的天賦,小心翼翼地包裝在記性比旁人好一些的普通外衣之下。
“記性好”尚在可以理解的范圍內。
而“過目不忘”,則近乎神異,是他此刻萬萬不能觸碰的禁忌。
他需要的是父母的信任和支持,而不是恐懼和猜疑。
因此,他只能歸結于“記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