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三亞的碧海藍天里,我們五個死黨擠在漁船上嗷嗷待吐。
“女主角…扶我一把…”190的酷哥朱志強臉色慘綠,像根被曬蔫的海帶掛在欄桿上。
當晚海鮮大餐后集體食物中毒,我強撐甜美形象沖進洗手間,卻撞見老朱正抱著馬桶深情告白。
他虛弱地掀起眼皮:“巧啊…你也來…吐彩虹?”
最后我們五個人擠在民宿地板上,靠辣條續命干杯:“革命友誼…嘔…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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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三亞,陽光是融化了的金子,劈頭蓋臉地澆下來,燙得空氣都扭曲了。空氣里飽和著咸腥的海風、蒸騰的水汽,還有椰子樹懶洋洋的甜香。
海浪拍打著潔白的沙灘,發出催眠般的嘩嘩聲。這本該是天堂的模樣——如果忽略掉此刻我們五個擠在一條搖搖晃晃的小漁船中央,正上演著一出集體暈船悲喜劇的話。
“嘔……”
周胖子,我們隊伍里噸位最大的存在,此刻像一尊即將融化的奶油雕塑,癱在船舷邊,臉色蠟黃,額頭沁出豆大的冷汗。
他一只手死死捂著嘴,另一只手虛弱地扒著濕漉漉的船舷,每一次船身隨著浪頭起伏,他喉嚨里就發出一陣令人揪心的干嘔聲,龐大的身軀也跟著無助地顫抖。
“不行了……真不行了……我覺得我的靈魂……已經……先一步抵達……天堂……或者地獄……”他氣若游絲,斷斷續續地控訴著。
“胖子!堅持住!想想晚上那頓海鮮大餐!”
李薇薇穿著花里胡哨的沙灘裙,戴著夸張的遮陽帽,努力想活躍氣氛,但她的臉色也明顯發白,說話時嘴唇有點哆嗦,顯然也在強行忍耐翻江倒海的胃,
“帝王蟹!大龍蝦!手臂那么長的皮皮蝦!為了它們,你也得給我挺住!”
“薇薇……我現在……聽見‘海鮮’兩個字……就想……嘔……”
周胖子話沒說完,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干嘔。
陳靜宜,我們隊伍里最文靜、最像文藝女神的姑娘,此刻也優雅全無。她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顫抖,緊緊抱著自己纖細的胳膊,縮在相對平穩的船尾角落,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她臉色蒼白得透明,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直線,顯然在用全部的意志力對抗著眩暈和惡心,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體面。
而我,呂竺嬌,自詡為適應力超強、大大咧咧的女主角,此刻感覺也快要撐不住了。
胃里像揣了個不聽話的陀螺,隨著漁船每一次顛簸,瘋狂地旋轉、攪動,一股股酸水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嚨。我用力深呼吸,試圖壓下那令人作嘔的感覺,指甲深深掐進自己手臂的肉里,用痛感來分散注意力。
不行,呂竺嬌,你是甜美系!是出來玩的!不能吐!絕對不能吐!我拼命給自己洗腦,試圖擠出一個“享受海風”的微笑,結果嘴角剛扯開一點,船身一個劇烈搖晃,那笑容瞬間扭曲成了齜牙咧嘴的痛苦面具。
“老朱……老朱你還好吧?”
我艱難地扭過頭,想尋找一下我的革命戰友。朱志強就坐在我旁邊,剛才上船時還意氣風發,戴著墨鏡,單眼皮冷酷地掃視海面,一副“大海是我家”的酷哥模樣。
此刻呢?
只見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一米九的大個子軟綿綿地癱靠在船舷上,墨鏡早就不知道甩哪兒去了,露出一雙平日里銳利此刻卻渙散無神、寫滿生無可戀的單眼皮。
他臉色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慘綠,額發被冷汗浸濕,一綹綹貼在飽滿的額頭上,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微微張著,急促地喘著氣。那樣子,活像一根剛從海里撈上來、被烈日暴曬了三天三夜、徹底蔫吧的海帶。
“女主角……” 他聽到我的聲音,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那雙渙散的眼睛對上我的視線,里面盛滿了無邊的痛苦和……一絲微弱的求助。
“扶……扶我一把……”
他氣若游絲,聲音飄忽得如同海風,
“我感覺……我要……要掉下去了……掉海里喂魚……”
說著,他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顫巍巍地、虛弱地抬起來,朝我這邊伸了伸,指尖都在發抖。
看著他這副慘樣,我自己的暈船感都暫時被壓下去一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兄難弟”的悲壯感。
我趕緊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冰涼又汗濕的手腕。嚯!那手勁兒,虛弱得跟只小貓似的,完全沒了平時掰手腕秒殺我的威風。
“撐著點!馬上就返航了!”
我用力把他沉重的身體往自己這邊拽了拽,讓他能靠得更穩些,一邊給他打氣,同時也是給自己打氣,
“想想!晚上的海鮮!鮮掉眉毛的那種!為了它,吐死也得吃!”
“海鮮……”朱志強聽到這個詞,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痛苦的嗚咽,慘綠的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更加絕望了,“別……別提……求你……”
就在這時,漁船猛地一個大幅度側傾!失重感瞬間襲來!
“哇——!”一直強撐著的周胖子再也忍不住,猛地趴在船舷上,對著碧藍的大海,傾瀉出了他醞釀已久的“誠意”。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
“嘔……”陳靜宜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再也維持不住那份文靜,捂著嘴,身體劇烈地前傾,發出壓抑不住的嘔吐聲。
“我的媽呀……”李薇薇的遮陽帽都歪了,也顧不上了,趕緊有樣學樣地趴向另一邊船舷。
我胃里那股酸水也像終于找到了突破口,“噌”地一下頂到了嗓子眼!
我慌忙松開朱志強的手,他失去支撐,軟綿綿地滑下去一點,發出一聲不滿的呻吟,猛地撲向船尾僅剩的一點空間,加入了這場“向大海致敬”的大合唱。
一時間,小小的漁船上,交響著此起彼伏、或高亢或壓抑的嘔吐聲。海風裹挾著難以言喻的氣味,撲面而來。
陽光依舊燦爛,海浪依舊溫柔,而我們五個,像一群誤入天堂的難民,在碧海藍天之間,吐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
朱志強呢?他連趴過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虛弱地歪在船舷邊,聽著周圍的“協奏曲”,眼神空洞地望著天空,嘴里發出無意義的、痛苦的哼哼聲,像一條徹底被命運曬干、放棄掙扎的巨型咸魚。
傍晚時分,劫后余生的五人組終于緩過一口氣,拖著仿佛被掏空的身體,挪到了網上評價極高、本地人強推的海鮮大排檔。
經歷了漁船的“洗禮”,此刻腳踏實地、聞著空氣中彌漫的、霸道鮮活的蒜蓉、辣椒、姜蔥爆炒海鮮的濃烈香氣,那點殘留的暈船感奇跡般地被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饑餓和對美食的強烈渴望。
“活過來了!我感覺我又活了!”周胖子一屁股坐在塑料凳上,拍著桌子,嗓門洪亮,仿佛剛才在船上吐得死去活來的不是他。
他貪婪地吸著鼻子,“香!太香了!老板!點菜!那個手臂粗的皮皮蝦先來三斤!椒鹽!不,避風塘也要!還有那個帝王蟹!清蒸!蒜蓉粉絲蒸扇貝!辣炒花蛤!白灼基圍蝦!……”
他如數家珍,報菜名報得行云流水,唾沫橫飛,剛才的虛弱一掃而空,眼睛亮得驚人,仿佛餓了三天的狼。
“胖子你悠著點!剛吐完!”李薇薇嘴上嫌棄,但眼睛也緊緊盯著旁邊水箱里張牙舞爪的龍蝦,悄悄咽了口口水,“不過……那個龍蝦看著真不錯……”
“嗯,清蒸最能體現原味。”陳靜宜也恢復了優雅,拿著紙巾仔細擦拭著桌面,雖然臉色還有點蒼白,但眼神也帶著期待,“再配點姜醋汁就好。”
朱志強蔫蔫地坐在我旁邊,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臉色還是不太好,但聞到香味,喉結也明顯地滾動了一下。他沒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免費茶水,小口小口地喝著,試圖安撫他那飽受摧殘的胃。
我則努力調動起甜美的笑容,試圖驅散暈船殘留的陰影。我這次拜托家里的老母親準備的幾條漂亮甜美的裙子!走的甜妹子的路線,出來玩怎么能愁眉苦臉?
我拿出手機,對著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大排檔,對著水箱里生猛的海鮮,對著我們這桌“劫后余生”的小伙伴們,咔嚓咔嚓拍個不停,嘴里還元氣滿滿地念叨:“記錄生活!記錄美好!待會兒菜上了好好拍!發朋友圈饞死他們!”
很快,一道道令人垂涎欲滴的海鮮被端了上來。紅艷艷的椒鹽皮皮蝦,散發著霸道的焦香;清蒸帝王蟹雪白的蟹肉飽滿誘人,蟹蓋里是金燦燦的蟹黃;蒜蓉粉絲蒸扇貝滋滋作響,扇貝肉肥厚鮮甜;辣炒花蛤紅油赤醬,蛤蜊個個開口笑;白灼基圍蝦晶瑩剔透,只只鮮活……
視覺和嗅覺的雙重暴擊下,什么暈船后遺癥,什么胃里不適,通通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開動!”周胖子一聲令下,如同吹響了沖鋒號。五雙筷子,瞬間化作戰場上的刀槍劍戟,精準而迅猛地撲向各自心儀的目標。
“我的皮皮蝦!胖子你慢點!給我留一個!”
“哇!這個蟹腿肉!太鮮甜了!沾點姜醋,絕了!”
“扇貝!扇貝是我的!粉絲吸滿了湯汁,太好吃了!”
“花蛤夠味!辣得過癮!嘶哈……”
一時間,餐桌上只剩下咀嚼聲、滿足的喟嘆聲、被辣到的吸氣聲,以及筷子與盤子碰撞的清脆聲響。每個人都埋頭苦干,吃得額頭冒汗,滿臉油光,連一貫講究的陳靜宜,剝蝦的速度都明顯快了不少,嘴角沾了點醬汁也顧不上了。
朱志強也終于活了過來。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只白灼蝦,剝開,蘸了點醬油,放進嘴里慢慢咀嚼。鮮甜的蝦肉似乎給了他勇氣。
他眼睛一亮,動作明顯加快,筷子伸向了椒鹽皮皮蝦,一口下去,外酥里嫩,椒鹽的咸香在口中爆開,他滿足地瞇起了眼,臉上那點菜色徹底被美食的紅光取代。
“怎么樣?老朱,回魂了吧?”我嘴里塞滿了鮮嫩多汁的扇貝肉,含糊不清地調侃他。
“嗯!”他用力點頭,又夾了一大塊帝王蟹腿肉,蘸滿姜醋汁塞進嘴里,鼓著腮幫子,含糊但肯定地說,“值了!這頓吐得值!” 那副大快朵頤、毫無形象的樣子,哪還有半點暈船時的可憐相?
氣氛熱烈到了頂點。我們舉著一次性塑料杯,里面倒滿了冰鎮的可樂和椰汁,叮叮當當地碰杯。
“為了活著下船!”
“為了海鮮自由!”
“為了革命友誼——干杯!”
“干杯!!”
歡呼聲中,杯壁碰撞,冰涼的液體帶著氣泡滑入喉嚨,沖淡了油膩,帶來了極致的爽快。我們笑著,鬧著,互相搶著最后一只皮皮蝦,爭辯著哪種做法最好吃,仿佛要把船上失去的快樂,在這一刻加倍地找補回來。
胃里被各種鮮美的、辛辣的、肥膩的食物填得滿滿當當,沉甸甸的,帶來一種近乎饜足的幸福感。海風吹過,帶著大排檔特有的煙火氣,遠處海浪聲隱隱傳來,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
酒足飯飽,杯盤狼藉。我們摸著滾圓的肚子,心滿意足地癱在塑料椅子上,像五只被喂飽的、懶洋洋的海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打著飽嗝,回味著剛才那頓饕餮盛宴。
“人生……圓滿了……”周胖子拍著鼓起的肚子,發出滿足的嘆息。
“明天……明天我們再去哪玩?”李薇薇已經開始規劃行程。
“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吧……”陳靜宜小聲提議,顯然被剛才的喧囂震得有點累。
朱志強沒說話,只是靠在椅背上,閉著眼,嘴角微微上揚,似乎還在回味帝王蟹的鮮美。
我也靠在椅背上,感受著胃里沉甸甸的滿足感,心想:這才是假期該有的樣子!暈船的小插曲算什么?一頓海鮮大餐,立刻滿血復活!革命友誼,果然是在共享美食中升華的!
然而,這份飽足和愜意,并沒有持續太久。
回到我們租的臨海小民宿時,夜色已深。海風帶著涼意吹拂,院子里高大的椰子樹沙沙作響。白天玩得太瘋,加上海鮮大餐的滿足感,大家都有點昏昏欲睡,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了房間。
我和李薇薇住一間。剛洗漱完躺下沒多久,一種異樣的感覺,像冰冷的小蛇,悄無聲息地從我的胃里鉆了出來。
起初只是隱隱的脹痛,一種吃撐了的不適感。我沒太在意,翻了個身,想著睡一覺就好了。可那感覺并未消失,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迅速擴大、變得兇猛。
脹痛迅速升級為一種劇烈的、翻江倒海般的絞痛!仿佛胃里塞進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攪拌機,把剛才吃下去的所有美味佳肴都瘋狂地攪動、撕扯!
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浸濕了睡衣。我蜷縮起身體,死死按住絞痛的胃部,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行!不能吐!我可是甜美可愛的呂竺嬌!怎么能……怎么能……
“唔……” 旁邊床上的李薇薇也發出了一聲壓抑的、痛苦的呻吟。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但能聽到她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
“薇薇?你……你也?”我虛弱地問,聲音帶著顫抖。
“嗯……好難受……想吐……”李薇薇的聲音帶著哭腔,她摸索著打開了床頭燈。昏黃的燈光下,她臉色煞白,嘴唇發青,額頭上全是冷汗,捂著肚子,身體微微發抖。
完了!不是一個人!這個念頭讓我心里咯噔一下,恐懼瞬間壓過了矜持。胃里的攪拌機功率開到了最大,一股難以抗拒的酸腐氣猛地頂到了喉嚨口!
“嘔——!”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沖下床,連拖鞋都顧不上穿,赤著腳就朝房間自帶的衛生間狂奔而去!什么甜美形象!什么女主角!統統見鬼去吧!我現在只想抱著馬桶!
幾乎是撞開衛生間的門,我踉蹌著撲到馬桶邊,膝蓋重重磕在冰涼的瓷磚上,也顧不得疼了。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喉嚨口像打開了泄洪閘門——
“哇——!”
晚上吃下去的所有東西,混合著酸水和膽汁,以一種勢不可擋的、極其狼狽的方式,瘋狂地傾瀉而出。那氣味,那聲音,那感覺……我閉著眼,渾身發抖,只覺得天旋地轉,恨不得把整個胃都翻出來。
吐得昏天黑地,感覺膽汁都快吐干了,胃里的絞痛才稍微緩解了一點,只剩下一種被掏空的虛弱和火辣辣的灼燒感。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背靠著浴缸,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濕透,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分不清是生理性的還是委屈的。
就在這時,衛生間的門把手被從外面擰動了!
我嚇得一個激靈,以為是李薇薇,趕緊掙扎著想爬起來,至少別癱在地上這么狼狽。門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擠了進來,腳步虛浮,帶著一股濃烈的……同病相憐的氣息。
是朱志強!
他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張帥氣的臉此刻一片灰敗,頭發凌亂,額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嘴唇毫無血色。
他高大的身軀佝僂著,一只手死死按著自己的胃部,眉頭緊鎖,表情痛苦得近乎猙獰。他根本沒注意到角落里癱坐著的我,或者說,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個象征著“救贖”的馬桶上。
他跌跌撞撞地撲到馬桶邊,動作比我剛才還要生猛,膝蓋“咚”地一聲砸在地上。然后,他猛地掀開馬桶蓋——
“嘔——!!!”
一陣比我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狹小的衛生間里炸響!那聲音之慘烈,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他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顫抖著。
我縮在浴缸邊的角落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平日里那個又酷又拽、在球場上叱咤風云、在教導主任面前還能耍點小聰明的朱志強,此刻正毫無形象地跪在馬桶前,抱著冰冷的陶瓷,吐得驚天動地,狼狽得像條被丟上岸的魚。
強烈的同病相憐感,沖淡了我的尷尬。胃里又是一陣翻攪,我趕緊捂住嘴,壓抑著再次涌上的惡心感。
大概是他吐得差不多了,或者終于感覺到角落里還有另一個生物的存在。他停下了那可怕的嘔吐聲,身體還維持著趴伏的姿勢,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扭過頭。
那張慘白的、沾著冷汗和嘔吐物痕跡的臉上,那雙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單眼皮此刻黯淡無光,充滿了生理性的痛苦和極度的疲憊。
他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渙散的茫然,遲鈍地聚焦在我同樣狼狽不堪的臉上。
四目相對。空氣里彌漫著刺鼻的酸腐氣味和死一般的寂靜。
幾秒鐘詭異的沉默后,他干裂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氣若游絲,帶著一種近乎荒誕的平靜,擠出了幾個字:
“巧啊……女主角……” 他頓了頓,像是耗費了巨大的力氣,才把后半句說完,眼神里甚至透著一絲……詭異的自嘲?
“……你也來……吐彩虹?”
“……”
我看著他虛弱又滑稽的樣子,聽著他這沙啞又無厘頭的問候,胃里還在絞痛,身體還在發冷,可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絕倫的笑意卻猛地沖破了喉嚨口的酸澀感,像失控的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噗……哈哈哈哈……嘔……”
我一邊笑,一邊又被胃里的痙攣刺激得干嘔起來,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又哭又笑,像個瘋子。
“吐……吐彩虹?老朱……你……你真有才……哈哈哈……嘔……”
朱志強看著我瘋癲的樣子,先是茫然,隨即,他灰敗的臉上也極其緩慢地扯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般的笑聲。
他大概也想大笑,可剛咧開嘴,胃部又是一陣抽搐,他趕緊把頭埋回馬桶邊緣,發出一陣痛苦的干嘔聲。
狹小的衛生間里,回蕩著我們倆此起彼伏的嘔吐聲、失控的、帶著痛苦的笑聲。當我們兩個“殘兵敗將”互相攙扶著、腳步虛浮地從衛生間里挪出來時,客廳里的景象更是讓人眼前一黑。
小小的民宿客廳里,彌漫著一股難以描述的、混合著嘔吐物和消毒水氣味的詭異氣息。燈光慘白,照著地板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幾個人影。
周胖子像一座坍塌的肉山,直接癱在了冰涼的地磚上,肚皮朝天,臉色蠟黃,額頭上搭著一條濕毛巾,有氣無力地哼哼著:
“水……我要水……我感覺我快被風干了……” 他旁邊丟著一個塑料盆,里面殘留著可疑的污漬。
陳靜宜也徹底拋棄了所有矜持,蜷縮在唯一的一張單人沙發上,身上蓋著薄毯,長發凌亂地披散著,臉色白得像紙,緊閉著眼睛,眉頭痛苦地鎖著,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她腳邊也放著一個垃圾桶。
李薇薇情況稍好,但也只是相對而言。她抱著一個靠墊,半靠在墻角,臉色發青,眼神渙散,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看到我們出來,她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地指了指廚房方向:“剛燒了熱水……壺在那邊……自己倒……吐干凈了沒?”
我和朱志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絕望和……認命。完了,全軍覆沒!那家傳說中的“本地人強推”大排檔,直接給我們來了個團滅!
“媽的……黑店……絕對是黑店……”朱志強虛弱地罵了一句,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他松開扶著我的手(其實我們倆誰都扶不穩誰),踉蹌著走到周胖子旁邊,也顧不得臟,一屁股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沙發,長長地、痛苦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也支撐不住,感覺腿軟得像面條,靠著門框滑坐到地上。
胃里雖然吐空了,不再絞痛得那么厲害,但那種被掏空的虛弱感和喉嚨里火辣辣的灼燒感依然折磨人。嘴里全是苦澀的味道,渾身發冷。
絕望的氣氛籠罩著小小的客廳。沒有人說話,只有周胖子斷斷續續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聲。
窗外的海浪聲似乎也變得遙遠而模糊。什么碧海藍天,什么陽光沙灘,什么海鮮大餐的夢想,此刻都成了最辛辣的諷刺。
就在這時,我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丟在沙發上的背包。背包拉鏈沒拉嚴,露出了一角熟悉的、紅艷艷的塑料包裝袋。
辣條!
出發前隨手塞進包里的幾包辣條!原本是想當小零食或者路上解饞的,后來忙著玩就忘了!
一個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像黑暗中的一點火星,猛地躥了出來!辣條!那霸道的辛辣!那刺激的咸香!或許……或許能壓住嘴里這該死的苦澀?或許能……喚醒一點麻木的味覺和求生欲?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撲到沙發邊,一把扯出那幾包救命稻草——還是我們最愛的那個牌子,油汪汪、紅艷艷的辣條!
“兄弟們!”我舉起那幾包辣條,聲音因為虛弱和激動而有些發顫,但在死寂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最后的……革命口糧!要不要……拼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我手上那幾包紅彤彤的東西上。
周胖子哼哼聲停了,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渾濁的眼睛里先是茫然,隨即爆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辣……辣條?!”
陳靜宜也艱難地睜開了眼,看向辣條的眼神帶著一絲猶豫,但更多的是渴望。
李薇薇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啞著嗓子:“給我……快給我……嘴里苦死了……”
朱志強也猛地睜開眼,那雙黯淡的單眼皮里,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光。他掙扎著坐直了一點,朝我伸出手,言簡意賅,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來!”
沒有猶豫,沒有客套。我撕開包裝袋,那熟悉的、霸道濃烈的辛辣咸香瞬間沖散了空氣中令人作嘔的氣味,像一劑強心針,扎進了每個人的神經!
我忍著胃里殘留的不適感,率先抽出一根裹滿辣椒籽和芝麻的辣條,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破釜沉舟的表情,塞進了自己嘴里。
辛辣!極致的辛辣!像一團火焰在味蕾上炸開!混合著濃重的味精咸鮮和油脂的葷香,瞬間席卷了整個口腔!
那股霸道的味道,蠻橫地驅散了殘留的苦澀和惡心,帶來一種近乎疼痛的、卻極其痛快的刺激感!麻木的味蕾被強行喚醒,干涸的唾液腺開始瘋狂分泌!
“嘶——哈——!” 我忍不住倒吸著涼氣,眼淚瞬間被辣了出來,但眼睛卻亮了起來!活過來了!味覺活過來了!
“快!快給我!”周胖子急不可耐,幾乎是撲了過來。我趕緊把袋子遞過去。
陳靜宜也掙扎著坐起來,小心地抽出一根,猶豫了一下,還是閉著眼咬了下去,瞬間被辣得眉頭緊鎖,不斷吸氣,但緊鎖的眉頭卻奇異地舒展了一些。
李薇薇搶過一包自己撕開,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一邊嚼一邊被辣得直跳腳,雖然她只是坐在地上扭動,一邊含糊地喊:“爽!夠勁!”
朱志強接過我遞給他的辣條,看都沒看,直接塞了一大口進嘴里,用力咀嚼。辛辣的刺激讓他本就蒼白的臉瞬間漲紅,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他緊緊閉著嘴,腮幫子鼓動,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似乎在和那股要命的辣意做著殊死搏斗。
幾秒鐘后,他猛地睜開眼,那雙單眼皮里爆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劫后余生的光芒!
“操!過癮!”他啞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雖然沙啞,卻充滿了力量感。他又狠狠咬了一大口。
一時間,客廳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嘶哈”聲和用力咀嚼的聲音。每個人都辣得齜牙咧嘴,眼淚汪汪,汗流浹背,但每個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快樂!
辣條那刺激性的味道,像一把野火,燒盡了腸胃里殘留的陰霾和惡心,帶來一種粗暴卻有效的慰藉。
雖然胃里依然空空蕩蕩,甚至因為這強烈的刺激而微微抽搐,但精神上,我們仿佛被打了一針強心劑,從瀕死的邊緣被硬生生拽了回來。
“水!快!水!”周胖子辣得受不了,終于想起了水。
朱志強掙扎著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去廚房倒了幾杯溫水過來。我們像一群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搶過水杯,咕咚咕咚一通猛灌。
冰涼的水沖刷著口腔里灼燒的辣意,帶來一種奇妙的、冰火兩重天的爽快感。
幾杯水下肚,又經歷了一輪辣條的“洗禮”,大家雖然依舊虛弱,但精神頭明顯好了很多。至少,有力氣說話了,有力氣抱怨了,有力氣……繼續吃辣條了。
“活過來了……真他娘的活過來了……”周胖子背靠著沙發腿,滿足地摸著自己依舊圓滾但不再那么痛苦的肚子,手里還捏著半根辣條。
“那家店……絕對……絕對要上黑名單!”李薇薇咬牙切齒,一邊小口小口地嘬著辣條上的紅油,一邊憤憤不平。
“以后……再也不吃……那么多了……”陳靜宜小口喝著水,虛弱但認真地總結教訓。
朱志強沒說話,只是又撕開了一包新的辣條,默默地分給大家。
客廳地板上,我們五個“難友”背靠著沙發、墻壁,或坐或癱。
中間散落著空了的辣條包裝袋、水杯、濕毛巾,還有周胖子那個散發著可疑氣味的塑料盆。空氣里混合著辣條的辛辣、嘔吐物的酸腐、消毒水的刺鼻,以及……一種奇異的、在共患難中發酵出的、類似“戰壕情誼”的味道。
窗外,海島的夜色深沉,海浪聲溫柔地拍打著岸邊。民宿慘白的燈光下,我們五個剛剛經歷了一場“海鮮浩劫”的倒霉蛋,個個臉色蒼白,頭發凌亂,衣衫不整,形象全無。
但我們手里都捏著紅彤彤的辣條,臉上還殘留著被辣出的眼淚和汗水,眼神里卻沒了剛才的絕望,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和一種沒心沒肺的、苦中作樂的豁達。
朱志強看了看手里剩下的最后一根辣條,又抬眼掃了一圈我們這群狼狽不堪卻眼神發亮的“戰友”。
他咧開嘴,被辣得通紅的嘴唇扯出一個大大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他舉起那根油汪汪的辣條,像舉著一杯慶功的美酒,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客廳里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豪邁:
“來!兄弟們!為了……呃……”他卡了一下殼,似乎在找一個合適的祝酒詞,目光掃過地上的塑料盆和周胖子蠟黃的臉,最終定格在手中那根紅艷艷的辣條上,靈感迸發,
“……為了我們堅不可摧的革命友誼!為了……辣條續命!干杯!”
“干杯!”
“革命友誼萬歲!”
“辣條萬歲!”
“嘔……(周胖子不合時宜地又干嘔了一下)……萬……萬歲!”
我們紛紛舉起手中或長或短、或完整或啃了一半的辣條,用盡全身力氣,雖然那力氣微弱得可憐,在空中笨拙地、虛虛地碰撞了一下。
然后,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豁出去的表情,將各自手中的“革命口糧”,狠狠地塞進了嘴里!
辛辣!咸鮮!油脂的香氣!混合著口腔里殘留的苦澀和胃里的空虛感,以及一種在極致狼狽中爆發出的、沒心沒肺的快樂!
我們辣得齜牙咧嘴,眼淚鼻涕橫流,卻相視著,在嗆咳和嘶哈聲中,爆發出一陣嘶啞卻無比暢快的大笑。笑聲在彌漫著復雜氣味的客廳里回蕩,沖散了病痛,沖淡了狼狽。
去他的海鮮大餐!去他的食物中毒!
這一刻,在辣條灼燒般的滋味里,在彼此狼狽卻真誠的笑臉上,我們五個擠在異鄉地板上、靠辣條“續命”干杯的死黨,仿佛擁有了對抗整個世界的勇氣。
什么情情愛愛?什么風花雪月?
都比不上這包在劫難中救命的辣條!比不上身邊這群陪你一起吐、一起笑、一起喊著“革命友誼萬歲”的傻子!
結局:五個人在醫院度過了剩下的假期
HAPPY END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