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造紙廠，廢棄了十幾年。巨大的廠房如同被剝去皮膚的鋼鐵骨架，在血色夕陽下投下猙獰扭曲的陰影。破碎的窗戶像空洞的眼窩，風吹過銹蝕的管道和斷裂的鋼梁，發出嗚咽般的尖嘯。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陳腐的紙張霉味和某種…若有若無的化學藥劑殘留的氣息。
陳文將防彈越野車停在廠區外圍一處半塌的圍墻后，和王璇迅速下車。他按了按耳中的微型通訊器：“老劉，我們到了。按計劃，你們在外圍建立觀察和狙擊點，沒有我的信號，絕對不要靠近核心區域！”
“收到，陳法醫，王醫生。你們千萬小心！熱成像顯示廠區深處有多個移動熱源，位置分散，對方有準備！”老劉沉穩的聲音傳來。
陳文點點頭，看向王璇。她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銳利如鷹，已經切換到了高度戒備的心理學專家狀態。她朝陳文做了幾個手勢：保持距離，注意觀察高點，留意異常聲音。
兩人如同融入暮色的幽靈，借助殘垣斷壁的掩護，悄無聲息地潛入廠區內部。腳下是厚厚的灰塵和破碎的瓦礫，每一步都需異常小心。巨大的蒸煮罐、銹死的造紙機、纏繞如蛛網的廢棄傳送帶…構成了一座危機四伏的鋼鐵迷宮。
“通訊干擾…變強了。”王璇低聲道，她的微型耳麥里傳來滋滋的電流聲。顯然，對方在這里布置了信號屏蔽裝置。
陳文握緊了手中的配槍（林峰特批給他的），另一只手緊握著那把從不離身的鋒利手術刀。他的感官提升到極致，捕捉著任何細微的聲響——風聲、鐵皮晃動聲、遠處老鼠的吱吱聲…還有，隱約的、被壓抑的嗚咽？
他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打了個手勢。兩人貼著冰冷的金屬罐體，小心翼翼地移動。聲音是從一個巨大的、原本用來存放紙漿的沉淀池方向傳來的。
繞過一堆生銹的鐵桶，沉淀池出現在眼前。池子早已干涸，底部積滿了厚厚的灰塵和垃圾。池子邊緣，一個頭發花白、被反綁在椅子上的女人映入眼簾——正是陳文的母親李淑芬！她的嘴被膠帶封住，眼中充滿了恐懼和淚水，看到陳文時，淚水更是洶涌而出，發出“嗚嗚”的悲鳴。
“媽！”陳文心中一痛，就要沖過去。
“別動！”王璇猛地拉住他，聲音急促而低沉，“看周圍！”
陳文硬生生止住腳步，目光如電般掃視。沉淀池周圍的制高點——一個廢棄的行車操作室、一座冷卻塔的頂部平臺、以及對面二樓的破碎窗口，都隱約有金屬的反光一閃而過！狙擊手！不止一個！他們被包圍了！
“陳法醫，王醫生，歡迎光臨。”那個經過變聲處理的、冰冷而富有韻律感的聲音，通過隱藏在廠區各處的擴音器響起，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帶著一種戲謔的腔調，“多么感人的母子重逢啊。可惜，游戲規則是：只能活一個。”
擴音器里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欣賞他們的反應。
“選擇吧，陳文。”
“A. 你走過去，解開你母親的束縛。那么，王醫生…會被狙擊手瞬間打成篩子。”
“B. 你站在原地不動。那么，一分鐘后，你母親腳下的‘小禮物’會…砰！效果絕對震撼。”隨著話音，李淑芬腳下的灰塵中，一個不起眼的、閃爍著微弱紅光的金屬盒子亮了起來！
“C. 或者…”** 聲音帶著一絲惡意的期待，**“你開槍自殺。用你的命，換她們兩個的安全。如何？這個選項是不是充滿了…犧牲的美感？”
“混蛋！”陳文目眥欲裂，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是赤裸裸的、殘忍的心理折磨！無論他選哪個，都意味著失去至親或愛人！宋振華就是要看他痛苦抉擇，看他崩潰！
王璇緊緊抓住陳文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他的肉里。她的臉色煞白，但眼神卻異常冷靜，甚至帶著一種洞悉的銳利。她快速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大腦在超負荷運轉，分析著聲音來源、狙擊手可能的精確位置、以及那個炸彈裝置的觸發方式。
“他在拖延時間！”王璇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極低聲音急促地說，“也在享受！但他犯了一個錯誤！他太想看到你痛苦掙扎的過程了！這給了我們機會！那個炸彈…是假的！或者至少，是遙控的！他的目的是逼你做選擇，而不是立刻殺死你母親！狙擊手是威懾，他們得到的指令很可能是‘在我下令前不許開槍’！真正的殺招…在后面！他在等什么？”
王璇的分析像一道閃電劈開陳文心中的狂怒和絕望。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錯，如果宋振華想直接殺人，根本不需要搞這一出！他在玩弄獵物！
“拖延…他在等什么？”陳文大腦飛速運轉。林峰帶人去安寧療養院救張伯了…宋振華的目標是清洗名單上的所有人！難道…
“老劉！老劉！聽到嗎？”陳文對著干擾嚴重的通訊器低吼。
“滋…陳法醫…信號…干擾太強…斷斷續續…”
“林隊那邊！療養院！可能有危險！通知他們！”陳文急切地說道。
“滋…明白…嘗試…聯系…”通訊徹底中斷了。
“該死！”陳文暗罵一聲。就在這時，擴音器里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耐煩：
“時間在流逝，陳法醫。你的猶豫，只會讓結局更痛苦。十秒內不做選擇，我就幫你選…從王醫生開始？” 聲音剛落，王璇側前方的一個銹蝕鐵桶“砰”地一聲，被一顆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子彈打穿，發出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子彈幾乎是擦著她的身體飛過！
警告射擊！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文的后背。王璇卻紋絲未動，眼神死死盯著李淑芬腳下的那個閃爍紅光的盒子，又快速掃了一眼沉淀池上方那巨大行車的銹蝕鋼索。
“陳文！信我！”王璇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我數三聲，你立刻朝你母親左側45度方向那個破油桶后面翻滾躲避！同時大喊選C！吸引他注意！”
“什么？那你…”
“別管我！按我說的做！”王璇的眼神不容置疑，“三！”
陳文的心臟狂跳，但他選擇了無條件信任王璇！
“二！”
王璇猛地將手中一直緊握的平板電腦（里面存有宋振華資料）朝著沉淀池對面二樓一個可能有狙擊手的窗口奮力扔去！平板電腦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一！”
“我選C！”陳文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同時身體如同獵豹般朝著母親左側那個巨大的破油桶方向全力撲出翻滾！
就在陳文嘶吼和撲出的同一瞬間！
砰！砰！砰！
幾聲槍響幾乎同時炸響！
一顆子彈精準地打在王璇扔出的平板電腦上，將其凌空擊碎！碎片四濺！
另外幾顆子彈則射向了陳文剛才站立的位置和翻滾的路徑上，打得地面碎石飛濺！
而王璇，在扔出平板電腦、陳文撲出的那一刻，她沒有選擇躲避子彈，而是朝著與陳文完全相反的方向——沉淀池邊緣李淑芬的位置，不顧一切地沖刺過去！她的目標不是李淑芬，而是李淑芬腳下那個閃爍著紅光的“炸彈”盒子旁邊，一根從上方垂落下來的、銹跡斑斑但異常粗實的廢棄鋼纜！那是巨大行車用來吊裝重物的主纜索，一端垂落在池底，另一端高高地纏繞在行車的卷揚輪上！
“王璇！不！”陳文目眥欲裂，看到王璇在槍林彈雨中沖向死亡陷阱！他以為王璇是要去救母親！
但王璇的動作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沖到鋼纜旁，并沒有去碰那個“炸彈”盒子，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腳踹在那根垂落的鋼纜上！同時對著李淑芬大喊：“低頭！！！”
那根看似沉重的鋼纜，在沉淀池邊緣處，竟然早已被做了手腳！連接池底固定端的巨大螺栓被嚴重腐蝕并鋸開了一大半！王璇這傾盡全力的一腳，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嚓！嘣——！
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響起！那根碗口粗的鋼纜瞬間從池底崩斷！失去了底部的固定，沉重的鋼纜在自身的重力作用下，如同一條被激怒的鋼鐵巨蟒，猛地向上方蕩起！帶著呼嘯的風聲和崩飛的銹渣，狠狠抽向沉淀池上方——那個隱藏著擴音器、也最可能隱藏著狙擊手或觀察哨的行車操作室！
轟隆！！！
鋼纜以萬鈞之力抽打在操作室單薄的鐵皮外墻上！整個操作室如同被巨人拍了一巴掌，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鐵皮扭曲撕裂，玻璃窗瞬間粉碎！里面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和重物墜地的聲音！一個黑影從破碎的窗口跌落下來！
“就是現在！老劉！”王璇在踹出那一腳后，早已順勢撲倒在地，翻滾到李淑芬椅子后面作為掩護，同時對著空氣大喊！她知道通訊干擾嚴重，但這是唯一的機會！
外圍，一直用高倍望遠鏡和熱成像儀死死鎖定廠區內部的老劉，在王璇扔出平板、陳文撲出、槍聲響起、鋼纜崩斷的瞬間，就捕捉到了敵方狙擊手因突發狀況而暴露的精確位置！
“開火！清除制高點威脅！”老劉果斷下令！
噗！噗！噗！噗！
四聲經過消音器處理的沉悶槍聲幾乎同時響起！來自廠區外圍四個不同的隱蔽狙擊點！精準無比！
冷卻塔頂平臺的反光點猛地一暗，一個身影軟軟栽倒。
對面二樓窗口，一個剛剛探出槍口的身影被子彈巨大的沖擊力掀翻進去。
另外兩個隱藏的狙擊點也瞬間啞火！
“目標清除！安全！”老劉的聲音終于斷斷續續傳來。
陳文從油桶后探出身，看到王璇和李淑芬都安然無恙（李淑芬被王璇撲倒保護），狂跳的心才稍稍落下。他立刻沖向母親，撕開封嘴的膠帶，解開繩索。“媽！你怎么樣？”
“文文…我沒事…嚇死我了…”李淑芬泣不成聲。
陳文迅速檢查了一下母親，確認沒有明顯外傷，立刻將她交給隨后沖進來的兩名便衣警員保護起來。他則沖向王璇和那個跌落在沉淀池邊緣的黑影。
那是一個穿著灰色工裝服的男人，已經斃命，額頭上一個醒目的彈孔（老劉的人補的槍）。他身邊掉落著一把狙擊步槍和一個…遙控器？正是用來引爆那個“炸彈”盒子的遙控器！陳文一腳踢開遙控器，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還在閃爍紅光的盒子。
“別碰！”王璇喊道。她走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然后用一根撿來的木棍，小心翼翼地挑開了盒子的外殼。里面沒有炸藥，只有幾個閃爍的LED燈和一個微型信號發射器！
“假的！果然是威懾！”陳文松了口氣，隨即怒火中燒。宋振華！這個玩弄人心的惡魔！
“他跑了。”王璇看著被鋼纜摧毀的行車操作室，里面一片狼藉，但除了剛才掉下來的狙擊手，沒有其他人。“剛才擴音器的聲音就是從那里傳出來的，但他本人肯定不在里面，太危險了。他只是在遠程操控，或者在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看戲。”
“至少救下了我媽，干掉了他的爪牙。”陳文看著王璇，眼中充滿了感激和后怕，“你怎么知道那鋼纜…”
“直覺加上觀察。”王璇喘著氣，肩上的傷口因為劇烈的動作又開始滲血，疼痛讓她微微蹙眉，“那鋼纜的斷裂口太新了，不像自然銹蝕。而且它的位置，正對著操作室下方。宋振華喜歡設置‘考驗’，他可能故意留了一個‘物理漏洞’，想看看我們能不能發現并利用。他在測試…或者說，在‘教學’。”
“教學？”陳文不解。
“教學陳武，或者…教學他想象中的‘完美繼承者’？”王璇的眼神深邃，“他可能還沒完全放棄你，陳文。他想讓你理解他的‘藝術’。”
陳文感到一陣惡心。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收到一條短信，來自一個未知號碼，只有一句話：
“學得很快，‘錨點’。但畢業考試…才剛剛開始。看看你的‘對照樣本’留下了什么真正的‘禮物’吧。在‘錨點’最初的位置。”
“錨點最初的位置？”陳文和王璇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青松山！陳武在青松山主樓里，一定還藏著什么關鍵的東西！
與此同時，林峰的電話也打了進來，聲音疲憊卻帶著一絲振奮：“陳文！療養院這邊！張德貴救下來了！這老頭裝瘋賣傻十幾年！他手里有東西！關于宋振華和當年孩子來源的驚天秘密！我們馬上回來！你們那邊…”
“我們沒事，我媽救出來了。但宋振華跑了。”陳文快速說道，“林隊，張伯手里有什么？”
林峰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他說…當年被送進青松夏令營的孩子，包括你們兄弟倆…根本不是從孤兒院來的！而是…而是被宋振華派人從全國各地…誘拐來的！他那里有一份…被拐兒童的原始名單！其中就有你和陳武的真名和出生地信息！”
誘拐！陳文如遭雷擊！他和陳武，竟然是被宋振華從親生父母身邊偷走的？！這個惡魔，為了他的“實驗”，毀掉了多少家庭！
“還有，”林峰的聲音更加沉重，“張伯說，宋振華當時手里，不止一對‘雙生子’！還有…還有其他符合他‘實驗要求’的孩子！青松項目結束后，那些孩子…被轉移了！不知所蹤！”
更大的黑暗，如同深淵般展現在他們面前。宋振華的罪惡，遠超他們的想象！而“錨點最初的位置”——青松山，陳武留下的“真正禮物”，又隱藏著怎樣石破天驚的秘密？宋振華的“畢業考試”，又將是什么？
夜幕徹底降臨，籠罩著剛剛經歷生死搏殺的紅光造紙廠廢墟，也籠罩著前方更加深不可測的迷霧與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