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校園被蟬鳴聲淹沒，教室里的吊扇吱呀轉動，將期末考的試卷吹得微微顫動。簡澄的筆尖停在物理卷最后一道大題上，題目是關于天體運動的誤差計算。窗外的香樟樹影投在桌角，枝葉間漏下的光斑像是一串省略號。
"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監考老師的聲音驚飛了窗外幾只麻雀。簡澄低頭繼續答題，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了幾條軌道——不是行星軌跡，而是《未命名》里那個四秒休止符后的旋律線。
交卷鈴聲響起時，蘇黎湊過來小聲抱怨："最后那道題的數據有問題吧？根本算不出合理結果。"
簡澄看向窗外，陽光刺得她瞇起眼睛。那道題的數據確實奇怪——觀測值與理論值相差整整四秒，和《未命名》里的休止符時長一模一樣。
午休的圖書館冷氣開得很足。簡澄在期刊區找到最新一期《天文研究》，里面夾著一份手寫筆記："夏季大三角觀測誤差常出現在天琴座方向，約3-5秒。"
字跡虛浮得幾乎難以辨認，但那個降B調符號依然固執地出現在頁腳。
"又是你啊同學，這本還是..."
“我知道。"簡澄合上雜志，看見借閱登記表上陸驍潦草的簽名，日期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四分音符。
生物教室的標本柜里新增了一組對比樣本——北方與南方的鳶尾花解剖圖。簡澄的指尖隔著玻璃描摹那些脈絡，南方的標本葉片更厚，維管束排列成奇特的螺旋狀，像是被強行改寫的樂譜。
"光照強度改變會導致內部結構變異，"生物老師敲了敲展示柜，"但基因不會變。"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鎖著門，但《未命名》的旋律從門縫里流淌出來。簡澄駐足聆聽，那個四秒的休止符被精確地保留著，隨后接上的音符卻變了——不再是磁帶里的版本，而是更沉郁的調子。
"他改的。"
陸驍不知何時出現在走廊盡頭，籃球在指尖旋轉。"說原來的版本太像告白了。"
暮色染紅教學樓時，簡澄在信箱里發現一個扁平的盒子。里面是一盤新磁帶，標簽上手寫著"《觀測誤差》"，背面附了張紙條："夏季大三角的誤差，是因為地球自轉速度變化。不是觀測者的錯。"
錄音里的鋼琴聲比以往更加斷續，四秒的休止符擴大成了八秒。在這加倍的沉默里，隱約能聽見醫院儀器的滴答聲，和遠處模糊的海浪。
天文社的期末聚會在操場舉行。徐媛調試望遠鏡時突然說："周敘白提交的退社申請里，有個奇怪的備注。"
夜風掀起記錄本的紙頁，簡澄看見那行字："天琴座的觀測誤差，請用降B調校準。"
香樟樹的陰影里，幾個低年級生正在玩手影游戲。墻上晃動的剪影中，一只飛鳥的翅膀卡在了樹枝形狀的投影里，像極了休止符后那個未能繼續的音符。
簡澄將新磁帶放進錄音機，按下播放鍵。
靜默里，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
九月的第一片梧桐葉落在教室窗臺上時，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剛剛結束。簡澄用橡皮擦去答題卡上的修改痕跡，橡皮屑在陽光下像細雪一樣飄散。窗外，值日生正用竹掃帚將落葉堆成小山，掃過地面的聲音像是某種摩斯密碼。
"第三題選C，"蘇黎轉著筆，"天文社的徐媛說的，她哥是物理系大學生。"
簡澄的筆尖在試卷邊緣無意識地畫著星座連線。最后一道大題是關于光年計算的，她用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仿佛那些數字之間藏著什么秘密。
午休的圖書館安靜得能聽見翻頁聲。簡澄在期刊區發現一本《天文觀測常見誤差》，借閱卡上最新的日期是上周，簽名欄里陸驍的字跡龍飛鳳舞，旁邊畫著一個小小的休止符。翻開第143頁，關于天琴座誤差的段落被人用鉛筆劃出："……通常由大氣折射引起，持續時間3-5秒……"
字跡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紙上的數據。
生物課的顯微鏡下，去年那株南方鳶尾的細胞切片呈現出奇特的排列。簡澄調整焦距時，發現載玻片邊緣刻著幾乎不可見的字母："J.C."——和她課桌上那個被劃了無數次的刻痕一模一樣。
"細胞壁增厚現象，"生物老師指著投影儀，"在逆境中生長的植物都會這樣。"
放學后的音樂教室門虛掩著。簡澄經過時聽見里面傳來《觀測誤差》的旋律，但那個八秒的休止符被填滿了——是陸驍在哼唱，跑調得厲害。
"不對不對，"他的聲音帶著煩躁，"降B調，不是B調！"
鋼琴發出一聲悶響，像是有人把前額抵在了低音區。
暮色中的信箱區散發著鐵銹味。簡澄的柜子里躺著一個牛皮紙信封，里面是一張星圖復印件，天琴座的位置被紅筆圈出，旁邊標注："秋分時誤差最大，約8秒。"
字跡比磁帶標簽上更加不穩，但那個降B調符號依然固執地出現在角落。
天文社的招新會上，徐媛展示了最新拍攝的星軌照片。"這張有點問題，"她指著天琴座方向的斷點，"剛好少了八秒曝光。"
照片邊緣的備注寫著："非設備故障，請保留原始數據。——ZXB"
簡澄的指尖撫過那行字，紙面的粗糙感像是某種無聲的傾訴。窗外，秋日的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教學樓拐角——那里新貼了一張海報，鋼琴社秋季演出將在秋分日舉行，曲目單最后寫著"未命名，作曲：佚名"。
回家的路上，梧桐葉在腳下發出脆響。簡澄數著自己的腳步聲，第三百二十八步時，一片金黃的葉子落在肩頭，葉脈的紋路像極了休止符后的五線譜。
錄音機里的《觀測誤差》播放到第八秒的靜默時，簡澄按下暫停鍵。這短暫的永恒里，遠處傳來隱約的鋼琴聲，彈的正是休止符后本該接上的那個音符——降B，不是B。
夜風掀起窗簾，書桌上的星圖微微顫動。天琴座與地球之間，隔著二十六光年的距離，而秋分線上的誤差，剛好是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