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曦,咸陽宮的朝陽門緩緩開啟,文武百官魚貫而入。
當扶蘇的身影出現(xiàn)在麒麟殿時,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
“那……那不是長公子嗎?”
“他何時回的咸陽?不是說在上郡督軍嗎?”
“陛下竟未提前通傳……”
竊竊私語聲在百官隊列中彌漫開來,無數(shù)道或驚疑、或探究、或幸災樂禍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扶蘇身上。
扶蘇卻對周遭的議論充耳不聞,他身姿筆挺,面容沉靜,只是那雙曾經(jīng)溫潤的眸子,此刻卻仿佛淬了寒冰,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銳利。
“陛下駕到——”
隨著內(nèi)侍一聲高亢的唱喏,身著玄色龍袍的嬴政,龍行虎步地走上御座。
他面沉如水,目光如電,掃過階下百官,最后在扶蘇身上略作停頓,隨即移開。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例行的朝會議程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討論邊防,議論稅賦,間或有幾樁地方案件需要裁決。
嬴政依舊是那個殺伐果斷、威嚴深重的始皇帝,只是偶爾,他會不經(jīng)意地瞥一眼隊列前方的扶蘇,眼神復雜。
那些關(guān)于大秦二世而亡的讖言,在他腦海中盤旋了一夜。
終于,日上三竿,朝議結(jié)束。
“退朝——”
“長公子留步,隨朕去后殿。”嬴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百官聞言,又是一陣騷動,各種猜測在他們心中翻騰。
扶蘇躬身應道:“是,父皇。”
后殿,暖閣。
炭火燒得正旺,將一小釜清水煮得咕咕作響。
嬴政屏退了所有內(nèi)侍,親自將一個陶碗放在扶蘇面前,又取過一個,放在自己手邊。
“你說的那個‘泡面’,如何弄?”嬴政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只是那雙眼睛,卻緊緊盯著扶蘇從那個古怪紙箱里拿出的花花綠綠的袋子。
扶蘇手腳麻利地撕開一包紅燒牛肉面,將面餅和調(diào)料包放入碗中。
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熟稔,仿佛做過千百遍。
“父皇,只需將這開水沖入,再稍待片刻,便可食用。”
沸水注入,一股濃郁霸道的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暖閣。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復雜而誘人的味道,讓聞慣了鼎食肉糜的嬴政,也不禁喉結(jié)微動。
等待面泡開的間隙,空氣有些凝滯。
嬴政的目光,從那碗升騰著熱氣的“泡面”上移開,落在了扶蘇臉上。
“你昨夜所言,關(guān)于金丹……”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干澀,“當真……有毒?”
扶蘇的神情變得嚴肅:“父皇,那秦風言之鑿鑿。”
“他說,那些丹藥所用之朱砂、水銀等物,皆是劇毒。”
“少量或許不顯,長期服用,則會侵蝕五臟,損耗元氣,最終……性命堪憂。”
嬴政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霍然起身,走到一旁的多寶閣前,從一個紫檀木匣中,取出一個精致的玉瓶。
“此乃徐福真人所獻‘仙丹’,朕服用多年,只覺神清氣爽,何來劇毒之說?”他將玉瓶重重放在桌上,瓶塞因震動而略微松開,一股奇異的藥香飄散出來。
扶蘇看著那玉瓶,眼神復雜。
他知道,這是父皇長生夢的寄托。
“父皇,那秦風說,此乃虎狼之藥,初時或有振奮之感,實則是透支元氣。”
“待毒素累積,便悔之晚矣。”扶蘇的聲音沉穩(wěn),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他還說,若想驗證,可尋些小型牲畜試藥,便知分曉。”
嬴政的眉頭緊鎖,臉上陰晴不定。
他何嘗沒有察覺到自己身體的微妙變化?只是,長生的誘惑太大,讓他不愿深思,不愿相信。
“憑證,”嬴政的聲音有些沙啞,“朕要憑證。”
“而非你那朋友的一面之詞。”
扶蘇心中微嘆,知道此事急不得。“父皇,兒臣會拜托秦風準備醫(yī)書,屆時,是非曲直,一看便知。”
“醫(yī)書……”嬴政咀嚼著這兩個字,眼神閃爍。
就在這時,一股更加濃郁的香味傳來。
“父皇,面好了。”扶蘇將泡好的面推到嬴政面前,又將一雙象牙筷遞了過去。
嬴政看著碗中那湯色紅亮,面條筋道,還飄著幾片脫水肉粒和蔥花的“泡面”,沉默了片刻。
他堂堂大秦始皇帝,竟要吃這種……聞所未聞的之物?
扶蘇自己也拿起筷子,夾起一筷子面,吸溜一聲,吃得津津有味。
那股子誘人的香味,不斷刺激著嬴政的味蕾。
他終于還是放下了帝王的矜持,拿起筷子,有些生疏地夾起一小撮面條,送入口中。
面條爽滑,湯汁濃郁,那股子鮮香麻辣的味道,瞬間在他口腔中炸開,沖擊著他那早已被山珍海味養(yǎng)刁了的味覺。
嬴政的眼睛,不易察覺地亮了一下。
他咀嚼著,感受著那前所未有的滋味,臉上那緊繃的線條,似乎也柔和了幾分。
“唔……”他發(fā)出一個幾不可聞的鼻音,隨即又夾起第二筷,第三筷……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便被這位千古一帝消滅了大半。
扶蘇看著父皇那副模樣,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看來,這“泡面”的魅力,果然是無人能擋。
嬴政放下筷子,端起碗,將剩下的湯也喝了個精光,這才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此物……倒也別致。”他評價道,語氣中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多了幾分尋常人的……滿足。
暖閣內(nèi)的氣氛,似乎因這一碗泡面,而緩和了不少。